顾子川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头大过。
怀里还依偎着个哭得梨花带雨、句句都在把他往火坑里推的合欢宗圣女,不远处是气得快要爆炸、眼睛都红了的准新郎萧宸,广场两边是数百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剑宗队伍里还有一道冰冷刺骨、几乎要把他凌迟的目光——不用看都知道是夏清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住想把苏凝嫣推开的冲动——毕竟众目睽睽,太粗鲁了不好。他稍稍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疏离:
“苏仙子,还请自重。您这样……容易让您的未婚夫误会。在下今日前来,真的只是归还玉佩,别无他意。仙子何必如此?”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咱俩不熟,你别演了,赶紧收手,大家体面。
可苏凝嫣根本不接这茬。
她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里噙满泪水,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着顾子川的眼神哀怨又委屈,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负心事:
“顾郎……你当真忘了?在遗迹里,嫣儿亲口与你说过的……这同心佩,一生只赠一人,见佩如见人,心魂相系,生死不离……”
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你说你会来找我……会来娶我……怎么能……怎么能忘了呢……”
顾子川:“……”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大姐,我什么时候点头了?我那时候被巨熊拍昏迷了,根本没有意识,你说什么我根本没听清好吗?就算听清了,我也绝不可能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啊!我家里还有个公主老婆呢!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此情此景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怎么说?
说“我当时昏迷了根本不知道你说啥”?
那玉佩怎么在你手里?人家圣女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一个昏迷的陌生人?
说“我就是捡到的”?
那更扯了。合欢同心佩有特殊的禁制,非主人自愿赠与,旁人根本拿不走,强取只会触发自毁。
怎么说都是死局。
顾子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而萧宸,已经快要气疯了。
他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对着另一个男人哭诉衷肠,听着那些“一生只赠一人”“心魂相系”的誓言,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狠狠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他是谁?剑宗圣子!未来可能要执掌剑宗、甚至号令正道的存在!
可现在,他像个笑话。
在大婚典礼上,被一个灵根碎裂的废物,当众抢了未婚妻,戴了顶绿得发光的帽子。
奇耻大辱!
不雪此辱,他萧宸今后如何在修仙界立足?!
而夏清梨站在原地,一身淡金色宫装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羞耻,甚至没有波动。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顾子川,看着那个在消失三个月后突然出现在合欢宗、还惹出这么一场大风波的男人。
内心呢?
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
她是夏清梨。是皇室三公主,是剑宗圣女,是从小就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的未来执棋者。
她只是看着,在心里默默盘算:
夫君,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好能把这场闹剧,处理得让我满意。
否则……
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幽光。
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修为彻底废了,关进皇城最深的地宫,让你这辈子……都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起……她对他,有了这样强烈的占有欲?
甚至……有了这样阴暗的念头?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绪,继续旁观。
而萧宸,已经被那句“夏师姐的驸马”彻底点燃了怒火。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却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顾!子!川!”
三个字,咬牙切齿。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向礼台,朝苏婉柔拱手:
“苏宗主!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此人先是无故闯山,扰乱大典,后又与凝嫣……举止暧昧,当众羞辱于我!品行卑劣,可见一斑!”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如此小人,不配站在这里玷污凝嫣的清誉!我萧宸,剑宗圣子,在此正式向顾子川提出挑战——”
他猛地转身,剑指顾子川,一字一顿:
“你我,生死台决斗!谁赢,谁娶苏凝嫣!谁输,谁——滚出这里,永生不得再踏入合欢宗半步!”
话音落,全场哗然!
生死台决斗!
这是修仙界最古老、也最残酷的解决恩怨的方式。上了生死台,生死不论,各安天命。胜者赢得一切,败者……往往连全尸都留不下。
萧宸,这是要彻底置顾子川于死地!
苏婉柔微微蹙眉。
她看向顾子川:“顾小友,你觉得如何?”
顾子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觉得非常不好。”
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得近乎无奈:“苏宗主,萧圣子,我真的就是来还个玉佩的。还完我就走,绝不多留。至于什么‘谁赢谁娶苏凝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萧圣子既然喜欢,那您赢就是了,我认输,行吗?”
这话说得坦荡,却也带着几分“这都什么破事”的吐槽意味。
萧宸却以为他怕了,冷笑一声,语带轻蔑:“怎么?顾子川,你不敢?”
他上下打量着顾子川,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和背后那柄灰布包裹的长剑上扫过,嘲讽道:“也是,你一个废物,青云门的丧家之犬,哪来的胆子跟我上生死台?怕是连我一剑都接不住吧?”
顾子川眼神微沉。
骂他废物,他可以忍。毕竟灵根碎裂是事实。
但骂青云门是丧家之犬……
不行。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萧宸,眼神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意:“萧圣子,言语之间,还请对我师门放尊重些。”
“尊重?”萧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被魔教屠灭山门、弟子死绝的破落户,也配让我尊重?顾子川,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接战,就给我像条狗一样,滚出合欢宗!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话太毒了。
毒到连一些剑宗弟子都皱起了眉头。
苏凝嫣更是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挡在顾子川身前,怒视萧宸:“萧宸!你堂堂元婴初期,挑战一个结丹期的,还要不要脸?!我说了,我喜欢的是顾郎,不是你!你听不懂吗?!”
她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吼了出来。
话音落,萧宸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
从额头红到脖子,连鼻尖都泛起红色。
那是极致的愤怒,混合着被当众拒绝的羞耻,让他整个人几乎要爆炸。
“苏凝嫣!”他低吼,“你闭嘴!”
“我偏要说!”苏凝嫣也豁出去了,“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答应联姻,不过是宗门所迫!我心里只有顾郎!只有他!”
“你——!”
萧宸气得浑身发抖,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斩出去。
顾子川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红色身影,心里却半点感动都没有,只觉得头更大了。
姐姐,您这是帮我还是坑我啊?
您越这么说,萧宸越恨我,这架不打也得打了啊!
果然,萧宸猛地转向顾子川,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如恶鬼:
“顾子川!是男人,就站出来!别躲在女人后面!今日,你我之间,必须有个了断!”
他剑指顾子川,一字一顿:
“你敢——不敢应战?!”
“若不敢,现在就滚!我怕待会动起手来,不小心把你杀了,你们青云门……可就真的绝种了!”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顾子川心底最深处。
青云门。
师父,师叔,师兄,师姐……那些倒在魔教屠刀下的面孔,那些染血的山道,那些再也无法响起的晨钟暮鼓……
他可以忍受别人骂他废物。
但不能忍受,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侮辱青云门。
那是他的根。
是他即使灵根碎裂、即使沦为废人,也要咬牙活下去的理由。
他要重振青云门。
哪怕用尽此生,哪怕付出一切。
所以——
顾子川缓缓抬起手,轻轻拨开挡在前面的苏凝嫣。
他上前一步,与萧宸正面相对。
眼神平静,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好。”
一个字,清晰,坚定。
“我顾子川,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