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在半空中的顾子川——或者说，被黄泉剑支配的那具躯壳——缓缓转动头颅，那双纯粹血色的瞳孔锁定下方狼狈站起的萧宸。
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俯视蝼蚁般的冰冷。
萧宸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他告诉自己绝不是害怕——而是刚才那一剑残留的威压，让他的身体本能在战栗。那根本不是顾子川该有的力量！那血色剑气中蕴含的暴戾、疯狂、毁灭的气息……简直像是从九幽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但他不能退。
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剑宗圣子，是这场决斗的提出者，是方才将顾子川踩在脚下的胜利者——至少片刻之前还是。
他强压住心头翻涌的不安，故作镇定地冷笑一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呵呵……丧家之犬，垂死挣扎罢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踏，身形暴起！风雪剑寒光大盛，剑锋直指半空中那道血色身影！
这是搏命的一击！他必须速战速决！必须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个突然诡异的顾子川——斩于剑下！
然而——
半空中，顾子川只是微微侧头，看着疾冲而来的萧宸，那双血色瞳孔里，掠过一丝近乎戏谑的漠然。
然后，他抬起握着黄泉剑的右手。
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轻轻一挥。
“嗤——！”
一道丈许长的血色剑气，脱离剑尖。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呼啸破空的尖鸣。那道剑气就像切开薄纸的刀刃，平静，冰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锋锐，朝着萧宸斩去。
萧宸瞳孔骤缩！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
他几乎本能地改刺为挡，风雪剑横在身前，元婴初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剑身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华，在身前凝成一道厚达三尺的冰晶护盾！
这是剑宗防御剑诀“冰晶壁”，元婴期修士施展，足以硬抗同阶全力一击！
下一秒——
血色剑气，触及冰盾。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过牛油般的“嗤”声。
那道看似坚固无比的冰晶护盾，在血色剑气面前，就像阳光下的薄雪，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不，不是融化。
是湮灭。
从剑气触及的那一点开始，冰盾迅速崩解、消散，化作最原始的灵力粒子，连一丝冰屑都没留下。
而血色剑气，速度不减，继续向前。
“不——！！！”
萧宸惊恐的嘶吼刚刚出口，剑气已至胸前！
“砰——！！！”
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骤然炸开，鲜血喷溅！他重重砸在数十丈外的广场地面上，又翻滚了十几圈才勉强停下，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噗——！”
他撑起身子，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砖。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一剑。
仅仅一剑。
轻描淡写，仿佛随手挥出的一剑。
就将方才还意气风发、将顾子川踩在脚下的剑宗圣子——元婴初期的萧宸——斩飞重创！
这是什么力量？！
苏凝嫣捂着嘴，指尖冰凉。她看着半空中那道血色缭绕的身影，看着那双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血色瞳孔，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真的是顾子川吗？
那个方才还一脸无奈、试图跟她讲道理、拼命想撇清关系的顾子川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那双血色的眼睛，苏凝嫣只觉得浑身发冷。
而广场另一侧，夏清梨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她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顾子川，盯着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红长剑，盯着他胸口那道被萧宸踩出的、还在渗血的伤口。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夫君，应该是那个即使在最落魄时也挺直脊梁的顾子川，是那个面对嘲讽羞辱也只会用剑说话、却从不滥用力量的顾子川。
而不是现在这样……双眼血红，煞气冲天，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她看到顾子川微微转头，那双血色瞳孔扫过广场，扫过剑宗弟子，扫过合欢宗门人，最后……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仅仅一瞬。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情感。
没有温柔，没有无奈，没有歉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的血色。
夏清梨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咳……咳咳……”
萧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胸口那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大红的喜服。他拄着风雪剑，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抬头看向半空，眼中满是血丝和疯狂。
“顾……子……川！！！”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剧痛和愤怒而扭曲。
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自己竟然败在一个灵根碎裂的废物手里！无法接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当众斩飞，狼狈至此！
他是萧宸！是剑宗圣子！是未来要执掌剑宗、号令正道的存在！
怎么能……败在这里？！
“我本不想杀你……”萧宸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你……非要找死……”
他深吸一口气，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强行运转全身灵力！
元婴初期的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甚至比之前更盛！风雪剑嗡鸣震颤，剑身周围的寒气急速凝聚，地面以他为中心，迅速凝结出厚厚的冰层！
“那就由我……送你上路吧！！！”
他双手握剑，高举过头！
身后，无数冰蓝色剑气疯狂汇聚，交织、融合、压缩……最终，凝聚成一柄长达十丈、晶莹剔透的冰晶巨剑！
剑宗绝学——万剑诀·归一！
这是他目前所能施展的最强一击！凝聚了全身灵力、剑意、乃至生命潜力的一击！
不成功，便成仁！
“斩——！！！”
萧宸嘶声怒吼，双手挥落！
十丈冰晶巨剑，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撕裂空气，朝着半空中的顾子川——轰然斩落！
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出无数冰晶，阳光折射下，绚丽而致命。
面对这足以斩杀寻常元婴中期的一剑，半空中的顾子川——或者说，黄泉剑支配下的那具躯壳——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
血色瞳孔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兴致。
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眉心。
动作优雅，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却多了一种奇异的、仿佛吟唱般的韵律：
“青云剑式……第三式……”
他顿了顿，血色瞳孔中光芒大盛：
“山河……定。”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天地变色！
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而是一种深沉粘稠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阳光！
广场上，狂风骤起！却不是寻常的风，而是夹杂着刺骨寒意和浓郁血腥气的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修为稍低的弟子甚至被直接掀飞！
地面剧烈震动！一道道裂痕以顾子川下方为中心，蛛网般蔓延开来！裂痕深处，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苏醒！
而半空中——
一柄剑，缓缓凝聚成形。
不是剑气的银白。
而是血红色。
纯粹、浓郁、仿佛由无数鲜血浇筑而成的血红色。
剑身长不过三尺，与那十丈冰晶巨剑相比，渺小得可怜。
可当它出现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那不是灵力的威压，不是剑意的威压。
那是……毁灭的威压。
仿佛这柄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摧毁、湮灭、将一切都拖入永恒的死亡。
血红色小剑静静悬浮在顾子川身前，剑尖微抬，指向那柄斩落的冰晶巨剑。
然后——
顾子川屈指，轻轻一弹。
“去。”
血红色小剑，动了。
没有呼啸，没有光芒，甚至没有破空声。
它只是……缓缓地，向前飘去。
慢得让人心焦。
可就在它移动的瞬间——
那柄十丈冰晶巨剑，斩落的势头，猛地一滞！
不是被挡住。
而是……仿佛陷入了某种粘稠到极致的泥沼中，每前进一寸，都艰难无比！
剑身上，冰晶开始剥落、消融。不是融化，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从最根本的结构上瓦解，化作点点冰蓝光粒，随风飘散。
萧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感觉到自己与冰晶巨剑之间的联系，正在被迅速切断！巨剑中蕴含的灵力、剑意、乃至他的神魂烙印，都在那股血色力量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飞速崩解！
“不……不可能！！！”
他嘶吼着，疯狂催动灵力，试图稳住巨剑。
可无济于事。
血红色小剑，终于飘到了冰晶巨剑的剑尖前。
轻轻，一触。
“咔嚓。”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然后——
“轰——！！！！！”
十丈冰晶巨剑，从剑尖开始，寸寸崩碎！
不是爆炸，不是断裂。
是崩碎。
化作漫天冰蓝色的光点，像一场凄美而绝望的雪，在血色天幕下纷纷扬扬。
而血红色小剑，穿过这场“雪”，速度不变，继续向前。
飘向萧宸。
萧宸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柄小小的、血红色的剑，朝着自己飘来。
他想要躲，想要挡，想要逃。
可身体，却像被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是威压，不是禁锢。
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仿佛那柄剑，不是要杀死他的肉体。
而是要……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血色小剑，停在了他眉心前三寸。
剑尖，轻轻抵在他的皮肤上。
冰冷。
刺骨。
萧宸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能感觉到，只要这柄剑再前进一寸，不，哪怕是半分——他的神魂，他的意识，他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湮灭。
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绝对的……死亡。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
苏凝嫣捂住了嘴，指甲掐进肉里。
夏清梨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而半空中，顾子川——黄泉剑的傀儡——看着下方僵立的萧宸，血色瞳孔中，闪过一丝无趣。
仿佛这场“游戏”，已经玩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