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梨的手指紧紧扣着顾子川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
她仰着头,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眸子此刻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死死锁住顾子川的眼睛。眼圈还微微泛红,是刚才强忍泪水又强行逼退的痕迹,配上苍白脸颊上未干的血迹和凌乱的发丝,让她平素高贵不可侵犯的公主形象,此刻透出一种脆弱的、却又异常执拗的美。
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顾子川,你给我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合欢宗?
解释为什么拿着苏凝嫣的同心佩?
解释为什么……会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甚至差点当众成亲?
顾子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刚才被黄泉剑控制、险些入魔的后怕还没完全消退,体内灵力空空如也,经脉隐隐作痛,胸口被萧宸踩出的伤还在渗血——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处理,眼前又摆上了这么一道送命题。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脑子里飞速旋转,试图组织出一个既能让夏清梨消气、又不至于彻底得罪苏凝嫣和合欢宗的“合理解释”。
可还没等他发出一个音节——
“哦~”
一道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玩味的轻哼,从左侧响起。
苏凝嫣依旧搂着顾子川的左臂,身体微微前倾,将下巴几乎搁在他肩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右侧的夏清梨。她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声音软糯,却字字清晰:
“公主殿下~大庭广众之下,对我的未婚夫……拉拉扯扯,不太好吧?”
“未婚夫”三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夏清梨眼神一寒,扣着顾子川右臂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她微微抬起下巴,恢复了惯有的那种皇室贵胄的矜持与冰冷,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圣女慎言。”
“顾子川,是本宫的夫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凝嫣搂着顾子川胳膊的手,眼中冷意更甚:
“本宫与自己的夫君如何相处,轮不到外人置喙。”
“倒是你——”
她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
“勾搭有妇之夫,合欢宗的圣女……都是这般不知廉耻吗?”
这话说得极重。
广场上本就屏息凝神围观的众人,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合欢宗弟子那边,不少人脸色都变了。苏凝嫣身后的几个女弟子更是怒目而视,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法器。
苏凝嫣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了一瞬。
但随即,她笑得更加妩媚,更加……无辜。
“勾搭?”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公主殿下,您这话可真是冤枉人了~”
她稍稍松开搂着顾子川的手,转而轻轻抚了抚他染血的衣襟,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声音也愈发甜腻:
“我与顾郎……是两情相悦,生死相托。怎么到了您嘴里,就成了我‘勾搭’他呢?”
她抬起头,看向顾子川,眼中漾着盈盈水光,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依赖:
“顾郎,你说……是不是呀?”
顾子川:“……”
他身体僵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入定的石佛。
说?
说什么?
说是?那夏清梨下一秒估计能当场拔剑把他劈了。
说不是?那苏婉柔刚才救他的人情怎么算?合欢宗的面子往哪搁?苏婉柔还在台上看着呢!
他算是明白了,在这种两个女人针锋相对的修罗场里,男人最好的生存策略就是——闭嘴。
当个哑巴。
当个聋子。
当个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
反正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死。
不如装死。
夏清梨看着顾子川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鸵鸟姿态,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又窜高了三丈。
好啊。
不解释。
默认了是吧?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拔剑的冲动,目光转向苏凝嫣,语气冰冷:
“两情相悦?生死相托?”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苏圣女编故事的本事,倒是比你合欢宗的媚术,更胜一筹。”
“本宫与夫君,乃是皇室赐婚,三媒六聘,昭告天下,在太庙前行过跪拜大礼的夫妻。”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而你,不过是在他失踪期间,不知用什么手段哄骗了他,得了块不知所谓的玉佩,就敢在此大放厥词,妄图鸠占鹊巢?”
“苏凝嫣,你的脸皮……倒是比这桃花山的护山大阵,还厚上三分。”
这话可谓毒舌至极。
饶是苏凝嫣素来长袖善舞、善于控制情绪,此刻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也几乎挂不住了。
她眼神冷了下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恼意:
“夏清梨,我与顾郎相识之时,你还在哪座深宫里摆你的公主架子,怕是连他名字都没听说过吧?”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隐秘的、属于“先来者”的优越感:
“遗迹之中,生死一线,是顾郎不顾自身安危,替我挡下元婴期魔熊的致命一击!”
她盯着夏清梨,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这等以命相护的情分,公主殿下……您有过吗?”
夏清梨瞳孔猛地一缩!
遗迹?
元婴期魔熊?
以命相护?
这些事……顾子川从未与她提起过!
一个字都没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愤怒、委屈混杂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与矜持。
她猛地转头,看向顾子川!
眼神里的质问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剑,将他刺穿!
而她的手,已经本能地移到了他腰间——那块最柔软、最怕疼的软肉上。
指尖用力——
“嘶——!!!”
顾子川倒吸一口凉气,疼得脸都白了,差点当场跳起来!
“清……清梨!轻点!痛啊!”他哭丧着脸,声音都变了调。
夏清梨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微微发颤:
“这些事……你为何从未与本宫讲过?”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顾子川,你挺会……英雄救美啊?”
“这难道就是你青云门嫡传的……‘烂好人’做派?还是说……”
她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就是你……骗小姑娘的手段?”
“当初替本宫挡那匕首……”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顾子川浑身一僵。
他看着夏清梨眼中那片破碎的冰冷,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痛。
“不是的……”他下意识地摇头,语气急切而诚恳,“清梨,当时……我当时真的只是本能。”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一点也不想。”
夏清梨怔了怔。
扣在他腰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但随即,她又想起了苏凝嫣刚才的话。
“那你替她挡的那次呢?”她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期待他说,那不一样。
期待他说,那只是意外。
期待他说……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她。
顾子川沉默了。
他该怎么回答?
说当时在遗迹里,情况危急,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有人遇险,身体就先于思考动了?
说那时候他连苏凝嫣是谁都不知道,救她纯粹是出于道义和本能?
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像在狡辩。
毕竟,他确实救了。
毕竟,苏凝嫣确实因此……对他情根深种(或者至少演得情根深种)。
他咬了咬牙,声音弱了下去,带着几分心虚和无奈:
“我说……那也是本能……”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夏清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
“清梨……你信吗?”
夏清梨:“……”
她盯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扣在他腰间的手指,猛地——用力!
“嘶啊啊啊——!!!”顾子川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原地去世,“痛痛痛!清梨!女侠!公主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哪里还敢狡辩,立刻开启求生模式:
“清梨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是烂好人我就是烂好人!你说我骗小姑娘我就是骗小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轻点!要断了!腰要断了!”
看着他这副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可言的讨饶模样,夏清梨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莫名地……就熄了一小半。
还有点……想笑。
但她强行绷住了脸,冷哼一声,松开了掐着他软肉的手。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她压低声音,撂下一句,目光重新转向苏凝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