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广场上的人少了大半，只剩合欢宗门人，以及一些尚未离去的、其他小宗门的观礼宾客。
苏凝嫣看着柳含烟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向顾子川。
她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抹妩媚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打斗从未发生过。
“顾郎～”她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走到顾子川身边，很自然地又想挽他的胳膊，“没想到呀～连剑宗那位眼高于顶、冰清玉洁的三公主，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当众……做出那般举动呢～”
她凑近他，吐气如兰：“真是让凝嫣……刮目相看呢。”
顾子川此刻刚从夏清梨被柳含烟打晕带走的震惊中回过神，听到苏凝嫣这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苏圣女，您就别再火上浇油了行吗？”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语气充满了无奈：
“要不是您一直在旁边‘教唆’，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一步？”
“教唆？”苏凝嫣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人家哪有～人家说的，可都是事实呀～”
她歪着头，看着顾子川，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她那么凶，那么霸道，顾郎～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她再次靠近，压低声音，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
“要不……你干脆休了她？然后……我嫁给你呀？”
顾子川：“……！！！”
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凝嫣。
休了夏清梨？
娶她？
这位姐姐，您是真敢想啊！
先不说夏清梨背后站着剑宗和整个夏朝皇室，休了她会引发多大的风波。就算不考虑这些……想到夏清梨醒来后可能的表情和反应，顾子川就觉得脖颈后面凉飕飕的。
“苏圣女，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干笑两声，连连摆手，“我还想多活几年，真的，谢谢您的好意。”
苏凝嫣看着他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枝乱颤：
“顾郎，你可真是个……‘妻管严’呢～”
她特意加重了那三个字，语气里充满了调侃。
顾子川翻了个白眼，懒得反驳。妻管严就妻管严吧，总比被这位合欢宗圣女缠上、然后被夏清梨提剑追杀强。
就在这时，一道绛紫色的身影款款走来。
苏婉柔处理完广场的善后事宜，遣散了大部分弟子，只留下一些人手清理废墟，自己则朝着顾子川和苏凝嫣走来。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在顾子川身上打量了一下，开口道：
“顾小友，方才一场风波，想必你也受了惊吓。这几日，便留在合欢宗好好休息吧。等宗门稍作修整，你与嫣儿的双修大典……便可择日举行了。”
顾子川一听，头皮又是一麻。
还来？！
他连忙看向苏婉柔，语气急切：“苏宗主！这……这没必要这么急吧？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晚辈真的只是来还玉佩的！这婚事……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又拼命给旁边的苏凝嫣使眼色，希望她能说句话，把这荒唐的婚事推掉。
可苏凝嫣却仿佛没看见他的眼色，低着头，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唇角微翘，一言不发。
苏婉柔走到顾子川面前，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甚至带着长辈般的关怀。
可顾子川却感觉，那只手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苏婉柔微微倾身，看着顾子川的眼睛，脸上依旧是那副雍容的笑意，声音也很温和：
“怎么？顾小友……这是要反悔吗？”
她的眼神很“和蔼”，甚至带着几分鼓励，仿佛在说：孩子，别怕，说心里话。
可顾子川却从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
他想起了她之前说过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道灵气收回来？”
也想起了她与师父的旧识关系，想起了她方才镇压黄泉剑、救自己一命的恩情。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
他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回道：
“那……那……听、听苏姨的安排……”
“这才对嘛。”苏婉柔满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手，“年轻人，要言而有信。既然赢了决斗，自然要承担后果。”
她转头看向苏凝嫣：“嫣儿，你带顾小友去‘桃花阁’休息吧。那里清静，适合养伤。这几日，你便好好陪陪顾小友，多熟悉熟悉。”
“是，娘亲。”苏凝嫣乖巧地应道，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苏婉柔又对顾子川笑了笑，这才转身，飘然离去，去处理宗门废墟的善后事宜了。
广场上，只剩下顾子川和苏凝嫣，以及不远处一些还在忙碌的合欢宗弟子。
夜风微凉，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烟尘，只余下桃花残败后的淡淡余香。
顾子川看着苏婉柔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巧笑嫣然的苏凝嫣，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走吧，顾郎～”苏凝嫣再次挽住他的胳膊，这次他没力气也没胆量挣开了，“我带你去桃花阁～那可是我们合欢宗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呢，风景可好了～”
她半拖半拽地，拉着生无可恋的顾子川，朝着桃花山深处走去。
沿途，那些尚未离去的合欢宗弟子，纷纷投来好奇、羡慕、嫉妒、或玩味的目光。
顾子川低着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叫什么事啊！
还玉佩还出个“未婚妻”来！
还是甩不掉的那种！
桃花阁位于桃花山深处，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中。
说是阁，其实是一座精巧的三层竹楼，掩映在茂密的桃林深处。一条清澈的溪流从阁旁潺潺流过，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夜风拂过，带来桃花的甜香与溪水的清冽，环境确实幽静雅致，与外面那片狼藉的广场恍若两个世界。
苏凝嫣推开竹楼的门，点燃了里面的灯烛。
暖黄的光晕照亮了室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竹制的桌椅，素雅的屏风，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窗边还摆着一架古琴。
“如何？顾郎可还满意？”苏凝嫣转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顾子川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的竹椅上坐下，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苏圣女，这里没别人了，您就别演了吧？”
苏凝嫣挑了挑眉，走到他对面坐下，托着腮，歪头看他：“演？我演什么了？”
“演什么？”顾子川没好气，“演你对我情深义重，非我不嫁啊！”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苏圣女，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让你很为难，让你在宗门和萧宸面前丢了面子。你拉我下水，用我来当挡箭牌，气走萧宸，搅黄联姻，这些我都能理解。毕竟在遗迹里，我也算……救过你一次，你利用我这次，咱俩扯平了，行不行？”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现在萧宸也败了，剑宗的人也走了，你娘亲那边……我找个机会再去跟她说清楚。这婚事，真的不能作数。我有妻室，你也看到了，清梨她……她脾气是不太好，但……但我们是正经夫妻。我不能辜负她。”
苏凝嫣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看着顾子川，看着他那双清澈坦荡、此刻写满无奈与认真的眼睛，看了很久。
久到顾子川都有些不自在了。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妩媚的、带着算计的笑。
而是一种……有些疲惫，有些自嘲，又带着几分真实情绪的笑。
“顾子川。”她轻轻叫他的名字，不再用那种甜腻的“顾郎”。
“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得可怕，有时候……又傻得可爱。”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月色下摇曳的桃林，背对着顾子川，声音有些飘忽：
“你猜对了一半。”
“我确实需要一块挡箭牌。萧宸，还有剑宗与合欢宗的联姻，都让我喘不过气。我讨厌被安排的人生，讨厌为了所谓的‘宗门利益’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转过身，靠在窗棂上，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清辉，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冷。
“但你也猜错了一半。”
她看着顾子川，眼神复杂：
“我不是在‘演’。”
“至少……不全是在演。”
顾子川一怔。
“遗迹里，你替我挡下那一击的时候，我是真的……慌了。”苏凝嫣低声说，“我以为你会死。你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我把同心佩塞给你的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你就这么死了。想着，如果你能活下来，凭着这块玉佩，至少能来合欢宗找我……至少能报答你。”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不是很傻？堂堂合欢宗圣女，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报恩’。”
“后来，你果然没来。”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三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或者……根本没把玉佩当回事。”
“直到今天，你突然出现，拿着玉佩，说要‘归还’。”
她看向顾子川，眼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
“你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惊讶，欣喜，委屈，愤怒……还有，看到你被萧宸踩在脚下时，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疼。”
“所以我才会冲上去，才会说那些话。”她微微侧过脸，耳根似乎有些泛红，“一部分，是为了搅黄婚事，气走萧宸。另一部分……”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
“是……真的想告诉你。”
“我苏凝嫣，不是只会演戏，不是只会利用人的合欢宗圣女。”
“我也会……动心。”
竹楼内，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的溪流声，和风吹桃林的沙沙声。
顾子川坐在竹椅上，看着月光下那个倚窗而立的红衣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可他……
“苏圣女。”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很感谢你在遗迹中的……挂念。也谢谢你今天……算是帮我解了围，虽然方式有点……特别。”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坦荡，却也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
“但，抱歉。”
“夏清梨是我的妻子。无论这场婚姻因何而起，她都是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道侣。我既娶了她，便会对她负责，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他站起身，朝苏凝嫣拱手，语气郑重：
“今日之事，皆是误会。玉佩已归还，恩情……也算两清。”
“待贵宗修整完毕，晚辈自会向苏宗主辞行。”
“至于婚事……还请苏圣女，莫要再提。”
说完，他转身，准备上楼——苏凝嫣方才指了二楼是他的房间。
“顾子川。”
苏凝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
顾子川脚步一顿。
“如果……”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没有夏清梨呢？”
“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呢？”
顾子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摇了摇头，没有回头：
“这世上，没有‘如果’。”
说完，他抬步，走上了楼梯。
脚步声渐远。
竹楼一层，只剩下苏凝嫣一人。
她依旧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和桃林，许久，一动未动。
月光照在她脸上，照出她眼角……一闪而逝的晶莹。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那点湿意。
再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妩媚动人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在空荡荡的竹楼里，显得有些……孤单。
“是啊……”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走到桌边，吹熄了灯烛。
竹楼，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清冷的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