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简陋窗棂的缝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小屋内的空气带着一夜沉淀的微凉。
顾子川盘膝坐于那张唯一的硬板床上，双手结印，置于丹田。他的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体内，那微弱的气流依旧如同陷入泥沼的老牛，艰难地推动着，试图凝聚起一丝可供调用的灵力。每一次尝试，都牵动着灵根深处那蛛网般蔓延的刺痛感，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滞涩与无力。
徒劳。
又一次徒劳。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深处，那昨夜被“家人”誓言温暖的光芒，似乎又被现实的冰冷冲刷得黯淡了几分。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三年的挣扎，无数次的失败，早已磨平了最初的愤怒和不甘，剩下的，只有习惯性的坚持和深藏的无力感。乙木蕴灵丹的药力尚未完全吸收，如同涓涓细流，只能勉强抚慰经脉的灼痛，对那根本性的裂痕，依旧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小屋那扇简陋的木门被轻轻叩响，随即被推开。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与温暖甜意的熟悉气息，瞬间驱散了屋内的微凉和沉郁。
“师兄！早呀！”林珞瑶清脆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她端着一个温热的紫砂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今日她换上了一身简洁的鹅黄色常服，发髻依旧用那支黄杨木凤凰簪绾着，整个人如同初升的朝阳，明媚而充满活力。
看到顾子川略显苍白疲惫的脸色，林珞瑶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染上一丝心疼。但她很快又扬起笑容，将紫砂罐放在桌上，熟练地揭开盖子。浓郁的、带着奇异生命力的药香弥漫开来，比昨日似乎更添了几分醇厚。
“快趁热喝了！今天的药膳我加了点新找到的‘晨露草’，效果应该更好！”她献宝似的将小玉勺递给顾子川，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看着师妹明媚的笑脸和那罐热气腾腾、蕴含着其心血的药膳，顾子川心头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接过玉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辛苦你了，珞瑶。每天都这么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林珞瑶连忙摆手，挨着顾子川坐下，托着腮看着他，“只要对师兄有用，再麻烦我也愿意！”她看着顾子川一勺勺地喝着药膳，感受着那温润的力量缓缓滋养着他破损的身体，心中那份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昨夜屋顶的倾诉与拥抱，似乎让两人之间的某种无形的隔阂消失了，那份“家人”的羁绊变得更加清晰而温暖。
温热的药膳滑入喉咙，带着熟悉的微苦与甘醇，化作温和的暖流，缓缓流淌过干涸的经脉，暂时压下了那无处不在的刺痛感。顾子川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这药膳的效果，确实远超寻常滋补之物。他心中对师妹的感激更深，同时也对那丝奇异的药效来源，再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
温馨的晨间时光在小屋内静静流淌。阳光渐渐变得明亮，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拉长了光影。林珞瑶叽叽喳喳地说着门内的一些琐事，顾子川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气氛安宁而美好。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敲门声，如同鼓点般打破了小屋的宁静。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公事公办语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子川师兄在吗？掌门有令，所有内门及核心弟子，即刻前往青元殿殿前广场集合！有要事宣布！不得延误！”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屋内的温馨气氛瞬间凝固。
林珞瑶脸上的笑容一滞，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顾子川则放下手中的玉勺，眉头也重新皱了起来。掌门突然召集所有弟子？发生了什么大事？
“知道了，马上就到。”顾子川扬声应道。
门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搞什么嘛！大清早的！”林珞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她也知道掌门令不可违抗，“师兄，快喝完了我们赶紧过去！”
顾子川点点头，三两口将剩下的药膳喝完。那股温润的暖流在腹中化开，稍稍驱散了被打断的不适感。两人迅速收拾了一下，顾子川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旧弟子服（新买的墨绿长衫被他仔细收好了），林珞瑶则整理了一下发髻，两人快步出门，朝着青云门主峰青元峰的方向赶去。
青元峰顶，巨大的殿前广场。
当顾子川和林珞瑶赶到时，广场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内门弟子青色的服饰和核心弟子月白色的服饰交织在一起，如同涌动的潮水。低沉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蜜蜂在嗡鸣，充斥着整个广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带着一丝兴奋的气息。
广场正前方，青元殿那高耸巍峨、散发着古老威严气息的大门紧闭。殿前高高的白玉台阶之上，掌门玄尘子和几位核心长老的身影尚未出现。
“好多人啊……”林珞瑶踮着脚尖张望了一下，拉着顾子川的衣袖，“师兄，我们去那边角落吧，人少点。”她指了指广场边缘靠近一片古松林的地方，那里相对人少，视野虽然偏了些，但也能看清殿前高台。
顾子川自无不可。他如今修为尽失，早已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更愿意待在不起眼的角落。两人穿过人群，走到边缘的古松下站定。
刚站定不久，就听到周围几个弟子压低的议论声清晰地传来：
“听说了吗？好像是关于天墟秘境和宗门大比的事！”
“秘境名额不是定了顾师兄和林师妹了吗？难道有变数？”
“谁知道呢！不过这次召集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是小事！”
“嘿，你们说这次大比，谁能夺魁啊？肯定是洛书珩师姐吧？她可是筑基期巅峰，听说马上就要冲击结丹了！”
“那还用说？洛师姐的实力，在年轻一辈里绝对是顶尖的！不过……林珞瑶师妹的天赋也不弱啊！天灵根呢！修炼速度跟当年的顾师兄有得一拼！虽然入门晚些，但现在也是筑基后期了吧？说不定能冲进前三？”
“林师妹是有可能，但要说第一……恐怕还差点火候。洛师姐的寒霜剑诀可不是吃素的！倒是那个顾子川……”说话的人声音带着明显的轻蔑和嘲讽，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顾子川和林珞瑶所在的角落，“啧啧，一个连灵气都凝聚不了的‘废人’，居然还能占着核心弟子的名头，真是……仗着掌门和清虚师叔的宠爱呗！不然，早就该被踢到外门去了！”
“嘘！小声点！”旁边有人连忙提醒，“别被听到了！”
“听到怎么了？”那人却更加肆无忌惮，声音反而提高了几分，“我说的是事实！他现在除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还能干什么？去秘境？别拖林师妹后腿就不错了！我看啊，这核心弟子的位置，早该让给更有能力的人了！”
这些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毫不留情地刺入顾子川的耳中，也狠狠扎进了林珞瑶的心里！
顾子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上那点因为药膳带来的暖意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苍白。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楚和难堪。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感。是啊，他说的是事实。现在的自己，在这些人眼中，就是一个靠着师门怜悯苟延残喘的废物。
然而，林珞瑶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含着狡黠或笑意的明眸，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内门弟子，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杀意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她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着，就要冲上去！
“珞瑶！”顾子川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珞瑶都感到一丝疼痛。
“放开我！师兄！”林珞瑶挣扎着，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太可恶了！”
“别去！”顾子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紧紧攥着林珞瑶的手腕，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小脸，“不值得。”
“不值得？！他那样说你！”林珞瑶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心疼，“他凭什么这么说你！师兄你明明……”
“珞瑶！”顾子川打断她，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隔绝了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看着林珞瑶盈满泪水、写满心疼和不忿的眼睛，嘴角努力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淡淡笑容。
“这就是修仙界啊。”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林珞瑶耳中，“弱肉强食，实力为尊。当你弱小的时候，嘲笑、轻视、落井下石……这些都是常态。没有人会在意你曾经有多辉煌，他们只看得见你现在有多狼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有冷漠，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想要不被嘲笑，想要获得尊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足以粉碎所有的流言蜚语，足以让那些轻视你的人……闭嘴。”
他这番话，平静得近乎残酷，却道出了修仙界最赤裸裸的真相。没有抱怨，没有愤恨，只有一种深沉的、被现实磨砺出的清醒和……深深的无力感。
林珞瑶看着顾子川那强装平静、却难掩眼底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听着他平静叙述着这残酷的规则，心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心疼！那心疼如同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比刚才听到那些恶言恶语时更加痛楚！
师兄……他曾经是多么骄傲、多么光芒万丈的人啊！如今却要在这里，亲口说出这样无奈的话，承受这样的屈辱……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从林珞瑶眼中滚落。她不再挣扎，只是反手紧紧握住顾子川冰冷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着，为师兄的遭遇，也为自己带来的灾难。
顾子川感受到手心的温热和师妹无声的泪水，心中那份冰冷似乎被融化了一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别哭了，傻丫头。我没事。掌门要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