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峰，一处专供内门弟子养伤的精舍。
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扉半掩，只透进几缕惨淡的日光。
林珞瑶静静地躺在靠窗的床榻上。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往日里灵动俏丽的杏眼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折翼的蝶。嘴唇干裂，失去了所有光泽。那枚青翠的青叶障，依旧挂在床头，沾染了些许药渍，光泽黯淡。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肩头厚厚的绷带下，隐隐透出药膏的深色和凝固的血迹。
顾子川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着林珞瑶这副凄惨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昨日演武台上那一次次被击倒、一次次挣扎站起、最后倒在血泊中无声抽搐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眼前，与眼前这脆弱的身影重叠，带来更深的刺痛。
似乎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林珞瑶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她极其艰难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星辰般的光彩，只剩下虚弱和迷茫，如同蒙尘的琉璃。然而，当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清床边站着的顾子川时，那黯淡的眼底深处，骤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
“师……兄……”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干裂的唇瓣因这微小的动作而裂开，渗出一丝鲜红。她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刚一动，左肩和右臂的剧痛便让她整张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顾子川心头一紧，连忙俯身，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按住她没受伤的肩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后背，帮助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坐起身，在她身后垫上柔软的靠枕。动作间，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心头的怜惜更甚。
“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顾子川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浓浓的心疼。他拿起床边温着的清水，用干净的棉布沾湿，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干裂的唇角和额角的冷汗。
“没……没事了……”林珞瑶靠在他手臂上，微微喘息着，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却牢牢地黏在顾子川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依恋和安心。她看着顾子川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比房内药味更加精纯、更加温润的药香弥漫开来。
“这是我从丹鼎峰长老那里求来的‘玉髓生肌膏’，对你的外伤和受损的经脉有奇效。”顾子川将药瓶递到她面前，温声道，“来，师兄帮你上药。”
看着那瓶明显价值不菲、散发着温润灵光的药膏，林珞瑶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那水光里，有被关怀的温暖和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委屈、自怜和……深深自卑的酸楚。
“师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我……我太笨了……太没用了……”她抽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明明……明明打不过大师姐……还……还要逞强……把自己弄成这样……还要……还要麻烦师兄……来照顾我这样的……废人……”
“废人”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子川心上！看着她苍白小脸上滚落的泪珠，听着她自怨自艾的话语，顾子川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胡说八道！”他忍不住低声呵斥，语气却充满了心疼和怜惜。他伸出手，极其温柔地、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像对待最珍视的宝物般，用那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她散落着冷汗的额发，带着安抚的力道，揉了揉。
他的动作无比自然，带着一种兄长般的亲昵和包容。
“什么废人？不许这么说自己！”顾子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在我心里，珞瑶师妹永远是那个最坚韧、最努力的师妹！这次受伤，非你之过。”他顿了顿，看着林珞婆娑的泪眼，语气更加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们是一家人，是同门，更是……最亲近的师兄妹。互相照顾，本就是应该的。你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有师兄在。”
“一家人……最亲近的师兄妹……互相照顾……”
这几个词，如同温暖的溪流，瞬间淌过林珞瑶冰冷而绝望的心田。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顾子川那双充满了真诚和怜惜的眼睛。那目光里的温度，驱散了她心底因重伤和挫败而滋生的阴霾和自厌。
巨大的委屈和酸楚依旧在翻涌，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珍视、被守护的暖意和安心。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最终，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应道：“嗯！”
顾子川看着她终于不再自怨自艾，心中稍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瓶，用指尖沾取了一些温润如玉、散发着浓郁生机的药膏，动作极其轻柔地、避开最重的伤口边缘，为她涂抹在那些狰狞的剑痕和冻伤之处。药膏触体冰凉，随即化为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渗入肌肤，带来丝丝缕缕的麻痒和舒适感，大大缓解了伤处的灼痛。
林珞瑶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感受着额头上那只大手残留的温热触感，看着顾子川专注而温柔的侧脸，感受着药膏带来的舒缓……身体依旧虚弱剧痛，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踏实。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被人稳稳接住的安心感。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顾子川仔细地为她处理完几处显眼的伤口，重新盖上锦被。看着林珞瑶因药力作用而渐渐舒展的眉头和开始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知道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他轻轻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将药瓶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他俯身，在她耳边用气音轻轻说道，“我晚些再来看你。”
林珞瑶似乎已经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安心的弧度。
顾子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苍白的睡颜，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精舍外，阳光正好，却驱不散顾子川心头的沉郁。洛书珩今日那反复无常的言行和最后那个令人心悸的问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而林珞瑶那脆弱无助、自怨自艾的模样，又让他充满了怜惜和担忧。
他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流云缭绕的山峰，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师姐妹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将他一步步卷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