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顶，掌门玄尘子清修的无尘殿前，人头攒动。各峰长老、内门精英弟子齐聚于此，气氛肃穆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今日，是为即将进入天墟秘境的核心弟子送行，更是宗门未来百年气运所系。
顾子川身着宗门特赐的、绣着银色云纹的玄色劲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松。他站在人群前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大殿侧后方那根巨大的冰柱旁。
林珞瑶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同样穿着崭新的、代表核心弟子身份的月白色云纹法袍，纤尘不染。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却异常苍白的额头和下颌线条。她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身姿站得笔直，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寒玉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与孤绝。
数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许多，下颌尖尖的，裹在宽大的法袍里，显得更加单薄。周身萦绕的气息也变了，不再是当初那种带着点怯懦的温软，而是一种经历过极致冰封后的坚硬与漠然。仿佛青云峰终年不化的冰雪，已从外而内地浸透了她。
顾子川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解释早已苍白无力，关切更是显得虚伪可笑。那层无形的、由他亲手筑起的冰墙，已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带着甜腻茉莉香气的暖风靠近。
洛书珩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顾子川身侧。她今日也精心装扮过，一身水红色洒金长裙，明艳照人，在素白肃穆的峰顶显得格外扎眼。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身为师姐的关怀与温柔，目光扫过顾子川，又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冰柱旁那抹月白孤影。
“子川师弟，”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人都听得清楚。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抚上顾子川玄色劲装的领口，动作熟稔地替他整理着那其实并无不妥的褶皱，如同妻子在送别出征的丈夫。
“天墟秘境凶险莫测，定要万分小心。”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流连在他领口，带着一种无声的占有和宣告，“师姐我……” 她微微顿了顿，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朵红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坚定，“也要闭关冲击结丹期了。等你……平安归来。”
最后四个字，被她咬得极轻极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无限的情意和期许。说完，她抬起眼，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毫不避讳地、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顾子川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心魂都烙印进去。
这亲昵的整理衣领，这直白的情意流露，这当众的、无声的宣示……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刺向冰柱旁那个看似平静的身影！
林珞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抬起！
那双曾经清澈如泉、后来被冰雪封冻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入了那刺眼的一幕——火红与水红交织的亲昵，洛书珩指尖流连在玄色衣领上的熟稔，还有她看向顾子川时，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情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捏爆，剧烈的痛楚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层摇摇欲坠的冰封面具，没有当场失态。
原来……真的被替代了。
原来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那些暖阁中的低语，那些毫不避讳的亲昵……都是真的。不是她的臆想，不是她的误会。
师兄他……真的已经选择了洛书珩。
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被冻结。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周围长老的低语，同门弟子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刺眼的红与黑交织的画面，和心口那被彻底撕裂、碾碎的剧痛。
就在这时，掌门玄尘子威严沉缓的声音响起，如同洪钟大吕，压下了场中所有的窃窃私语。他开始训诫，嘱咐秘境中的种种凶险和需要恪守的门规。
林珞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全部意志，都用在了对抗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崩溃和维持最后一丝可怜的尊严上。玄尘子的声音对她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寒冰。
漫长的训诫终于结束。
“时辰已到，尔等……出发吧！” 玄尘子最后一句落下，如同赦令。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铮——！”
一声清越到近乎凄厉的剑鸣骤然炸响！林珞瑶足下那柄一直沉寂的“凝霜”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华！她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身影化作一道决绝的、带着破碎寒意的流光，冲天而起！速度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冰冷的残影，瞬间便撕裂了青云峰顶厚重的寒雾，朝着天际激射而去！那姿态，仿佛身后有噬人的洪荒巨兽在追赶，又仿佛要将这承载了所有屈辱和心碎的地方彻底抛却！
这毫无征兆的、近乎失礼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珞瑶！” 顾子川的心脏像是被那凄厉的剑鸣狠狠刺穿！巨大的恐慌和一种即将彻底失去什么的灭顶之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几乎是出于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呛啷！” 玄铁长剑出鞘！
他猛地催动灵力，足下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紧随着那道决绝的冰蓝流光，同样化作一道玄色惊鸿，以最快的速度破空追去！他甚至来不及对身旁的洛书珩、对高台上的掌门投去一瞥！眼中只剩下前方那抹在寒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月白！
两道剑光，一前一后，一冰蓝一玄黑，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却以同样决绝的姿态，瞬间消失在青云峰顶翻滚的云海之中，只留下两道被急速撕裂又缓缓弥合的气流轨迹。
送行的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和尴尬。
然而，在这片短暂的寂静中，一抹火红的身影却依旧立在原地。
洛书珩脸上的温柔关切早已消失无踪。她看着那两道消失在天际的剑光，看着顾子川毫不犹豫、甚至带着失态般急切追去的背影，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唇角。
那是一个极致艳丽、也极致冰冷的笑容。
如同淬了剧毒的曼陀罗，在她娇艳的脸庞上无声地、盛大地绽放开来。眼底深处，是翻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疯狂得意和志在必得的幽光。猎物越是挣扎，最后的捕获才越显珍贵，不是吗？追吧，顾子川，好好看看她那副冰冷绝望的样子！这只会让你更快地回到我为你编织的温柔陷阱里！
她优雅地抬起手，理了理自己并无丝毫凌乱的鬓发，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抚过玄色衣领的触感。然后，她转过身，火红的裙裾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弧，带着胜利者的从容与傲慢，在众人或复杂或探究的目光中，款款离去。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硝烟，不过是她精心导演的一出好戏的序幕。
青云峰顶，寒风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儿，很快便将那两道剑光留下的最后痕迹彻底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