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再汹涌，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抽噎，如同寒风中断续的冰凌碎裂。顾子川胸前衣襟早已湿透，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那灼热的湿意却仿佛透过皮肉，一直烫到了心尖。
他笨拙地、一下下轻拍着怀中单薄脊背的动作，终于随着那抽噎的平息而缓缓停下。洞窟内死寂重新笼罩，只有远处莹白卷轴散发出的柔和光晕，和头顶倒悬钟乳石滴落的、间隔漫长的水滴声，在惨绿磷光中幽幽回响。
怀中人依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头。顾子川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以及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揪着他背后衣料的指尖力道。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打破这片沉重的寂静。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迟来的笨拙：
“珞瑶……对不起。”
“是我……太混账了。”
“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近的小师妹，当成……需要我保护、需要我照顾的家人……当成……妹妹一样……”
“妹妹”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揪着他衣料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透过布料掐进肉里！一股无声的抗拒和委屈瞬间传递过来。
顾子川的心像是被那收紧的手指狠狠攥了一下，连忙接着道，语速加快，带着急切和悔意：“是我蠢！是我瞎！是我没心没肺！我看不到你的心意，看不懂你的别扭，更……更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难过……让你一个人……在那青云峰顶……”
“我以为……以为做好师兄该做的，保护好你，让你开心，就够了……却从来没想过……没想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想过……我的‘好’，会变成伤你最深的那把刀……”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所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是我……让你伤心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死寂中激起沉重的涟漪。
怀中的林珞瑶，紧绷的身体随着他一句句笨拙却无比真诚的道歉，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那死死揪着他衣服的手指，也渐渐松开了一些力道。虽然依旧没有抬头，但那细微的抽噎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安静而压抑的呼吸。
顾子川能感觉到，那如同坚冰般包裹着她的怨愤和绝望，似乎被这迟来的、沉重的道歉，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他心中稍安，却也更加酸楚，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那层坚冰。
短暂的沉默后。
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却不再那么尖锐冰冷的声音，如同试探的小兽，从他胸口传来：
“那……你现在知道了？”
顾子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心口猛地一跳，刚刚平复些许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干，那些在脑中盘旋的念头——她的勇敢表白，自己那如同被雷劈的震惊，还有此刻怀中这真实的、带着泪痕的温软——让他思绪混乱如同乱麻。
“我……”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知道了……珞瑶，我……我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期待，却终究无法立刻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只能带着无比的慎重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恐，低声道：“只是……只是这事……太突然了……我……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
怀里的“小兽”瞬间炸了毛！
林珞瑶猛地抬起头！
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泪痕犹在，眼眶红肿，可此刻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羞愤和滔天的怒火！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顾子川怀里挣脱出来，连退两步，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如同燃烧的寒星，死死瞪着他！
“顾子川！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在死寂的洞窟里激起刺耳的回响，“你……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道歉也道了！现在跟我说你‘没想好’？！”
她越说越气，一股被戏耍的羞愤和巨大的委屈直冲头顶！什么矜持，什么冷静，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像只被激怒的小老虎，猛地扑上前，粉拳如同雨点般狠狠砸向顾子川的胸口！
“你这个混蛋！大骗子！木头疙瘩！”
“我林珞瑶！要模样有模样！要天赋有天赋！哪点配不上你这个又笨又瞎的木头了？！”
“整个青云宗追我的师兄师弟能排到山门外！你竟然……你竟然敢说没想好？！”
“你是不是……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洛书珩？！是不是还想着你的好师姐？！”
每一拳都带着羞愤交加的力道，砸在顾子川本就受伤的胸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躲闪，只能狼狈地格挡着，连声解释：“不是！珞瑶！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跟洛师姐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心里真没有她！”
“那为什么？！” 林珞瑶的拳头终于停下，她仰着满是泪痕和愤怒的小脸，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如同受伤的小兽，充满了不解和更深的委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因为……你把我当妹妹看？这算什么破理由！”
看着师妹那副“本姑娘这么美你居然不要”的悲愤模样，顾子川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和翻腾的气血，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凝重。他不再躲闪，直视着林珞瑶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
“珞瑶，不是因为你不好……恰恰相反……”
“是因为……我顾子川，还不够好。”
“你天赋卓绝，心性坚韧，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而我……我不过是个普通的青云宗弟子。我现在的实力……连保护自己珍视的人都做不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自责，声音更加低沉：“就像这次……在祭坛上，若不是机缘巧合……我可能……可能就死在你剑下了……更别说保护你，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
“我顾子川……” 他挺直了脊背，眼中燃起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不想做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废物！更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我的弱小，而让你……让你再经历一次青云峰顶那样的绝望和无助！”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给我点时间……等我……等我突破结丹期！等我真正拥有能守护自己、守护……守护身边人的力量！到那时……我一定给你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复！好吗？”
“结丹期？” 林珞瑶眼中的怒火稍退，被巨大的困惑取代。她不解地看着顾子川，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这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己能……”
“有关系！” 顾子川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在我心里，有！守护家人，守护心中所爱，是我顾子川立身的根本！若连这份力量都没有，我……我有什么资格去谈儿女情长？” 他看着林珞瑶，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恳求，“珞瑶，你能……明白吗？”
林珞瑶愣住了。她看着顾子川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痛苦、自责、不甘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的复杂神情。那神情如此沉重，如此认真，让她心中翻腾的怒火和委屈，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堤坝，瞬间被堵住了宣泄的出口。
她瘪了瘪嘴，粉嫩的唇瓣委屈地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其幽怨的弧度。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带着浓浓的控诉和不信，死死盯着顾子川：
“借口……都是借口……”
“你就是花心！就是找理由推脱！就是不想负责！”
“什么守护……什么力量……都是骗人的……”
“等结丹？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拖时间，好继续跟你的好师姐……”
“珞瑶！” 顾子川急了，连忙想要解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林珞瑶猛地捂住耳朵，赌气似的别过脸去，只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副“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大骗子”的模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委屈，冲淡了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也让顾子川更加手足无措，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