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天墟城。
这座位于秘境出口附近的古老仙城,依旧喧嚣如常。巨大的青石城墙上爬满了岁月的苔痕,高耸的城门楼在夕阳余晖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灵兽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独属于修仙界的繁华市井景象。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的异香、灵材的草木清气,偶尔也混杂着铁匠铺里灵材淬火的焦糊味。
顾子川的身影随着人流,缓缓穿过高大的城门。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普通青色布袍,遮掩了之前激战的痕迹,脸上的风尘和疲惫被刻意洗去,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和隐忧,却难以完全掩饰。
秘境出口处那惊心动魄的几天几夜,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深处。此刻置身于这人间烟火的喧嚣之中,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青叶障贴身放着,隔着衣物传来温润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和指引。
他没有急着返回青云门,而是在城中寻了一间看起来颇为干净、位置也相对僻静的客栈“悦来居”落脚。客栈的掌柜是个须发皆白、眼神却颇为精明的老者,接过顾子川递来的灵石时,目光在他年轻却隐含锋芒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客官里面请,玄字三号房,清净,靠后院。”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一扇对着客栈后巷的窗户。但胜在干净整洁。顾字川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疲惫感才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后巷狭窄,对面是另一家客栈的高墙,显得有些压抑。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斜斜地照在对面墙头,映出一片暖橘色,几只归巢的麻雀在墙头叽喳跳跃。
他凝视着那点暖色,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密林空地上那惨白的月光和刺目的血红。师妹苍白的脸、沾血的手、那个印在额头冰冷又珍重的吻……还有腰间青叶障残留的、属于她的微温。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她去了哪里?她还好吗?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客官,您要的热水送来了。”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子川收敛心神,沉声道:“进来。”
店小二提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清水进来,手脚麻利地倒入屏风后的浴桶里。“客官,水好了,您慢用。需要小的给您弄些吃的吗?”
“不必,多谢。”顾字川递过一小块碎银。
小二接过银子,脸上笑容更盛,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说道:“客官您是从东边刚回来的吧?这两天城里可都在传呢,说那天墟秘境里出了大事,死了好些人,惨得很!啧啧,这年头,寻个机缘也不容易啊……对了,您回来路上,可曾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天象没有?就前两晚?”
顾子川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看向小二:“天象?”
“是啊!”小二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凑近一点,“就前天夜里,快子时的时候,东边天尽头,那片落星原的方向,好多人瞧见啦!一轮血糊糊的月亮,就那么悬着,红的吓人!旁边还绕着几圈黑气,看着就邪门!老人们都说,‘血月出,魔女现’,怕不是什么大凶之兆哟!客官您真没瞧见?”
血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刻意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漠然:“在秘境里疲于奔命,倒没留意天色。许是云层变幻吧。”他挥了挥手,“我乏了。”
小二察言观色,见他神色冷淡,识趣地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是是,客官您歇着,有事尽管吩咐。”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顾子川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房间内光线迅速暗沉下来。他走到屏风后,褪下衣物,踏入温热的浴桶之中。热水包裹住疲惫的身躯,却无法驱散心底那骤然升起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闭上眼,将头缓缓沉入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感官。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沉溺时刻,一片幽深的、冰冷的黑暗毫无征兆地在他闭目的视野中炸开!
那黑暗并非虚无,其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急速旋转、膨胀,瞬间化作一轮巨大无比、边缘流淌着粘稠血光的猩红圆月!血月当空,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与不祥!更可怕的是,在那轮血月的核心,在那无尽的血色中央,一张模糊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庞一闪而过!
苍白,绝美,紧闭的双眼眼角,似乎蜿蜒下一道血色的泪痕!
“珞瑶?!”
顾子川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花四溅!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心脏狂跳如擂鼓。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和发梢不断滴落,在浴桶的水面上砸开一圈圈慌乱的涟漪。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水滴落的轻响。窗外,天墟城的万家灯火已然亮起,点点光芒透过窗纸,在昏暗的室内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指尖冰凉。那轮血月和血月中一闪而逝的面容,如同最深的梦魇,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血月出,魔女现……”
店小二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诅咒,再次在耳边回响。
顾子川靠在浴桶边缘,仰起头,望着屋顶模糊的黑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困惑、担忧、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愿深究的可怕猜想,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啃噬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