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归途无岸

作者:爱吃肉的萝卜 更新时间:2025/8/6 13:23:04 字数:3680

天墟城青灰色的城墙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成一道低矮的影子,最终彻底消失在身后翻滚的云海之下。顾子川御剑而行,脚下是万仞高空,长风猎猎,吹得他青色布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初具轮廓的挺拔身形。筑基巅峰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不息,支撑着飞剑以远超从前的速度破开云层,发出低沉的呼啸。

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身下的壮阔山河,也不在体内那令人欣喜的力量增长上。所有的念想,都固执地指向同一个方向——青云门,青云峰。

“珞瑶……”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唇齿间含着一块温润的玉。天墟城那几日,那轮诡异血月的阴影和店小二“魔女现”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总在他心神松懈时悄然浮现,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然而,另一种更强大、更本能的渴望死死压下了这丝不安。

她一定回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团温热的火,在胸腔里执着地燃烧着,驱散了高空的寒意和心底的阴霾。他固执地相信,她那样机敏,那样牵挂着他,怎么可能不先回宗门?或许,此刻她正坐在青云峰那株老梅树下,支着下巴,望着山门的方向,等着他带着秘境里的新奇故事归来,等着听他抱怨几句那几个讨厌的玄宗弟子,然后弯起那双清澈的眸子,递给他一颗清甜的灵果……

想到那画面,顾子川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一下,旋即又抿紧,催动脚下的飞剑。青色的剑光猛地一盛,速度再提三分,将翻涌的云海狠狠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笔直地射向青云山脉的方向。归心似箭,他恨不得下一息就能看到青云峰那熟悉的轮廓,看到师妹安然无恙的笑脸。

剑光如电,掠过莽莽群山。青云山脉那熟悉的主峰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层峦叠嶂间,青翠欲滴,灵气氤氲。然而,随着距离拉近,顾字川御剑的速度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不对。

太安静了。

往日里,即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青云门护山大阵运转时那宏大而温和的灵力波动,隐隐还能听到演武场弟子练剑的呼喝,或是灵兽园中仙鹤的清唳。可此刻,整个青云山脉笼罩在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闷之中。那护山大阵的灵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更刺眼的是,那漫山遍野的……白!

不是雪,是丧幡!

从山门入口,沿着蜿蜒的山道,一直到青云峰顶,无数条惨白的布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如同一道道冰冷的泪痕,涂抹在青翠的山体之上。山门处,值守的弟子们不再是熟悉的青色劲装,而是披着粗糙的麻衣,头上缠着白布,个个神情悲戚,肃立无声。整个青云门,仿佛一夜之间被沉重的哀恸冻结了。

顾子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强压下狂跳的心绪,按下剑光,落在那熟悉的山门前。

守门的是两个年轻弟子,顾子川认得他们,是外门的小师弟。此刻他们眼圈通红,脸上犹带泪痕,看到顾字川落下,其中一人带着浓重的哭腔唤道:“顾师兄……你…你可算回来了!”

那声音里的悲切和绝望,让顾子川的指尖瞬间冰凉。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发生什么事了?宗门……为何……为何披麻戴孝?”

另一个弟子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脸,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来,哽咽着,几乎不成句:“是……是清虚师祖……清虚师祖他……他老人家……走了!呜呜呜……”

“走了”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九天劫雷,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劈在顾子川的头顶!

轰——!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嗡鸣。所有的声音——风声,弟子的哽咽声,远处白幡被风撕扯的呜咽声——都消失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脚下的青石地面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波涛,剧烈地摇晃起来。

师父……走了?

那个总是板着脸,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在他练剑偷懒时用竹条敲他手心,在他第一次引气入体成功时偷偷塞给他一瓶聚气丹,在他为身世迷惘时沉默陪他枯坐整夜的师父……清虚真人……不在了?

这个消息太过荒谬,太过突然,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捅进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巨大的冲击让他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种本能——冲上去!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两个悲泣的弟子一眼,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不顾一切地朝着青云峰顶冲去!体内的灵力在巨大的心神冲击下不受控制地奔涌,筑基巅峰的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形成一股混乱的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山道疾驰,两旁飘荡的白幡如同无数惨白的手臂,试图抓住他,将他拖入无边的绝望。

“师父……师父!”嘶哑的呼喊被堵在喉咙里,只化作无声的狂啸。他撞开沿途向他行礼、同样身着麻衣、满脸悲容的同门,目标只有一个——青云峰顶,师父清修所在的青云殿!

往日清幽宁静的青云殿前广场,此刻黑压压站满了人。整个青云门上下,从门主玄尘子到最底层的杂役弟子,尽皆在此。人人披麻戴孝,低垂着头,广场上弥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哀伤和肃穆。

顾子川如同一道失控的狂风,猛地冲上广场边缘。他那混乱的气息和冲撞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场中的死寂,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惊愕、悲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站在人群最前方,身着素白麻衣、面容悲戚肃穆的青云门门主玄尘子,闻声缓缓转过身。他看起来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眼窝深陷,平日里威严的目光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黯淡。他看到了形容狼狈、脸色惨白如纸的顾字川,眼神中掠过一丝深深的痛楚。

“子川……”玄尘子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吧。”

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顾子川麻木的双腿。他一步一步,踉跄着,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走向最前方。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触感。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悲戚的目光,都模糊成了一片晃动的光影。

终于,他走到了玄尘子身侧。

视线越过玄尘子的肩头,越过殿前燃烧着长明烛火的巨大青铜香炉,毫无遮拦地落在大殿深处。

青云殿的正中央,原本供奉着青云门开山祖师神像的位置,此刻被临时布置成了一个肃穆的灵堂。神像被白纱覆盖,下方是一张宽大的供桌。供桌之上,檀香缭绕,烛火跳跃,供奉着几样简单的灵果。

而在那缭绕的香烟之后,在烛火映照下最清晰、最刺眼的位置——

一块乌沉沉的灵牌,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

灵牌由上好的阴沉木制成,纹理深沉,上面刻着几个冰冷得毫无生气、却又重逾千钧的鎏金大字:

“先师 青云门清虚真人 之灵位”

嗡——!

顾子川脑子里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崩断了。所有的声音再次消失,眼前只剩下那块冰冷的牌位,那几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深处,烫进他的灵魂里。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筋骨,就要瘫软下去。玄尘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那枯瘦的手掌传来一股温和却沉重的力量。

“师父……师父他……”顾子川猛地抬起头,看向玄尘子,那双总是清亮飞扬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布满了血丝,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瞬间模糊了视线,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湿痕。他死死抓住玄尘子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怎么……怎么会……他……他怎么走的?!”

玄尘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无奈。他反手轻轻拍了拍顾字川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在顾字川心上:

“你师父他……是在闭关冲击化神之境时……没能扛过最后一道心魔劫与天雷劫的双重反噬……”玄尘子顿了顿,似乎回忆那场景都让他痛苦万分,“他……他旧伤太多,沉疴积重难年……化神天堑,本就九死一生……这一次,终究是……天命难违……”

旧伤……沉疴……九死一生……

这些字眼像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顾子川的心窝。师父身上那些陈年的暗伤,他是知道的。每次闭关出来,师父的气息总会虚弱几分,脸色也更差一些。他曾问过,师父总是摆摆手,说些“无妨”、“老毛病”之类的话搪塞过去。他以为师父是强大的,是无所不能的,从未真正想过那些“老毛病”会如此致命!

原来……师父一直在独自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与死亡和衰败无声地角力。而他这个弟子,却还在为一点小小的成就沾沾自喜,还在为情愫烦恼……

巨大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松开了抓着玄尘子的手,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泪水无声地流淌,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块冰冷的牌位,和牌位前跳跃的、仿佛在燃烧他灵魂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顾字川终于动了。

他推开玄尘子搀扶的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灵堂内走去。沉重的脚步踏在冰冷的殿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走到供桌前。桌上放着一束尚未点燃的线香。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拿起三根香,就着长明烛跳跃的火苗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香气味。

顾子川双手持香,高举过顶,对着师父冰冷的灵牌,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弯下的弧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哀痛。

三鞠躬。

每一次弯腰,都像背负着一座山岳。每一次起身,那牌位上的字迹都在泪眼模糊中更加清晰一分。

直起身后,他默默地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之中。青烟缭绕,模糊了牌位上冰冷的字迹,却模糊不了他心中刻骨的痛楚。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失去了魂魄的石像,任由那缭绕的烟雾将自己包裹。

良久,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烟雾后的牌位,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熄灭了。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玄尘子欲言又止的目光,如同逃离炼狱一般,大步冲出了青云殿那沉重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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