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川师弟!子川师弟!”一个带着急促喘息和明显惊慌的女声自山下传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顾子川霍然转身。只见大师姐洛书珩正提着裙裾,跌跌撞撞地沿着山道向上跑来,平日里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散乱,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焦急。
“师姐?怎么了?”顾子川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心脏。难道是……珞瑶有消息了?
洛书珩跑到近前,一手扶着膝盖剧烈喘息,另一只手急切地指向主峰方向,声音因为奔跑而尖利颤抖:“快!快去青元殿!门主……门主急召!玄宗……玄宗的人来了!气势汹汹的,说要……要讨个说法!”
玄宗!
这两个字如同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顾子川心中积压的所有愤怒!秘境之中,那几个玄宗弟子贪婪狰狞的嘴脸,他们围攻自己时招招致命的狠辣,如同最刺目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讨说法?他们还有脸来讨说法?!”顾子川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我倒要看看,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还敢耍什么花样!”他根本来不及细问洛书珩详情,也顾不上她眼中那份异样的担忧,身形一晃,体内筑基巅峰的灵力轰然爆发!
“锵!”
碎云剑发出一声清越激越的龙吟,瞬间出鞘!青蒙蒙的剑光暴涨,裹挟着顾字川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惊虹,朝着主峰青元殿的方向暴射而去!速度之快,带起的劲风将洛书珩的衣袂都吹得猎猎作响。
“子川!等等我!你冷静点!”洛书珩看着那决绝而去的剑光,脸色更加难看,跺了跺脚,也连忙召出自己的飞剑,紧追而去。
青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门主玄尘子端坐主位,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左右两侧,几位青云门长老分列而坐,个个面色沉凝,眼中隐有怒意,却强自压抑着。殿中,一群身着玄色云纹道袍、气息剽悍的修士,如同磐石般矗立,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容阴鸷、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强大的金丹威压,正是玄宗此次带队的执法长老——苍松道人!他身后,几名玄宗弟子神色倨傲,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青云门众人。
而在苍松道人身侧,还站着一名脸色惨白、眼神躲闪、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年轻玄宗弟子。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玄尘子门主,”苍松道人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我玄宗六名内门精锐弟子,在贵门辖区的天墟秘境中惨遭毒手,死状之惨烈,闻所未闻!唯一幸存的弟子亲眼所见,凶手与你青云门弟子脱不了干系!此事,贵门必须给我玄宗,给整个正道仙盟一个交代!”
他话音未落——
“交代?!”
一声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殿门外炸响!
轰!
青元殿沉重的殿门被一股狂暴的灵力猛地撞开!顾子川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剑意和凛冽的杀气,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剑,悍然闯入!
碎云剑青光吞吐,剑尖直指苍松道人!顾字川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群玄色身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行径卑劣的所谓‘正道’!在秘境之中,杀人夺宝,围攻于我,招招欲置我于死地!若非……若非有人相救,我顾子川早已是秘境枯骨!你们竟还有脸来我青云门讨要说法?你们的命是命,我青云门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狂暴的杀意和筑基巅峰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让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放肆!”青云门一位脾气火爆的刑罚长老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张,对着顾字川厉声呵斥,“顾子川!此乃青元殿议事重地!岂容你拔剑咆哮,目无尊长?!还不速速收起你的剑!退下!”
顾子川却恍若未闻,碎云剑的剑尖依旧稳稳地指着苍松道人,剑身嗡鸣不止,仿佛随时会脱手而出,饮血而归!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只有那群玄色身影带来的屈辱和仇恨。
苍松道人面对那冰冷的剑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反而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辈!你说我玄宗弟子围攻于你?可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同道,这就是你青云门的教养?”
他目光转向玄尘子,语气咄咄逼人:“玄尘子门主,贵门弟子如此凶戾,在殿上公然拔剑威胁同道长老,这……恐怕不是一句‘年轻气盛’就能搪塞过去的吧?
“你放屁!”顾子川气得浑身发抖,剑光暴涨!
苍松道人却不理会他,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钉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弟子身上:“玄明,把你看到的,当着青云门诸位长老的面,再说一遍!”
那名叫玄明的弟子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他低着头,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不适:“是……是弟子……弟子当时在秘境中与几位师兄走散了……循着……循着师兄们留下的灵力标记……找到了一处……山洞……”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更加惨白,似乎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弟子……弟子刚靠近洞口……就……就看到一个人……从里面冲出来……速度很快……但弟子认得……认得他那把剑……是……是青色的……还有他的衣服……是青云门的……”
玄明猛地抬起头,充满恐惧和憎恨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持剑的顾子川,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就是他!就是他!顾子川!”
他猛地低下头,干呕了几声,才带着哭腔继续道:“弟子……弟子等他走了……才敢进去……里面……里面全是血……师兄他们……他们……都……都……”他再也说不下去,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涕泪横流,状若疯癫。
苍松道人适时地接过话头,声音如同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意味:“玄明亲眼所见,顾字川从惨案现场仓皇逃离!洞内尸骸遍地,死状惨不忍睹,更残留着极其浓郁、令人作呕的阴邪魔气!若非修炼魔功,或与魔道妖人勾结,如何能造成此等惨剧?!”
他猛地踏前一步,金丹期的威压如同山岳般朝着顾字川碾压而去,目光如电,厉声质问:“顾子川!你还有何话说?!交出你身边那个行踪诡秘的师妹!她为何不在宗门?是不是那施展魔功的妖女?!你如此包庇于她,甚至不惜在殿上拔剑,莫非你也是魔教安插在我正道的卧底?!”
“住口!!”顾子川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我师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岂容你这老狗血口喷人!你们玄宗弟子才是真正的强盗!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与魔教何异?!”
玄明的指认,苍松的污蔑,尤其是对林珞瑶的构陷,如同最毒的毒液灌入他的心脏!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化为滔天怒火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要杀了你!”顾子川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碎云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他竟完全不顾金丹修士的恐怖威压,不管这里是青云门重地,体内星辰之力和筑基巅峰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剑身,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色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苍松道人猛扑而去!剑锋所指,空气都发出尖锐的爆鸣!
“孽障!尔敢!”一直强压怒火的青云门刑罚长老须发倒竖,厉喝一声,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土黄色灵力巨掌凭空出现,带着沛然莫御的沉重威势,后发先至,狠狠地拍向顾子川的剑光!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青元殿内炸开!狂暴的气流如同飓风般席卷,将两侧的桌椅都掀飞出去!碎云剑的剑光被那土黄色的巨掌硬生生拍散!顾子川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殿内粗大的蟠龙金柱上!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碎云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光芒黯淡。
“子川!”紧随其后冲进来的洛书珩看到这一幕,花容失色,失声惊呼,就要冲上前去。
“够了!”玄尘子终于拍案而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股远超刑罚长老的磅礴威压瞬间笼罩全场,将所有人蠢蠢欲动的气息都强行压下!他目光如炬,先是狠狠瞪了一眼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涌动的苍松道人,沉声道:“苍松道友,适可而止!顾子川乃我青云门核心弟子,清虚师弟唯一的亲传!他绝非魔教中人!此事尚有诸多疑点,绝非你三言两语便能定论!”
他随即转向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顾子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深深的疲惫:“顾子川!你目无尊长,殿前拔剑,冲撞同道长老,罪责难逃!即刻起,罚你回青云峰禁闭思过!没有本座手谕,不得踏出青云峰一步!违令者,以叛门论处!刑罚长老,将他押下去!”
“门主!”顾子川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淌血,赤红的双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死死地盯着苍松道人和那个瑟瑟发抖的玄明,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带下去!”玄尘子厉声喝道,不容置疑。
刑罚长老冷哼一声,一步上前,枯瘦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扣住顾字川的肩膀,一股浑厚的力量瞬间封住了他体内躁动的灵力。顾子川顿时浑身酸软,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能任由刑罚长老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提起。
“小子,老实点!”刑罚长老低声呵斥,押着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洛书珩心急如焚,连忙跟上。
苍松道人看着被押走的顾子川,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得意,但面对玄尘子冰冷的目光,只是冷哼一声:“玄尘子门主,包庇门下,可不是长久之计!此事,我玄宗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走!”他袍袖一甩,带着一群玄宗弟子,也转身大步离去。那名呕吐过的玄明,被同门搀扶着,离开时还回头怨毒地看了一眼顾子川的背影。
青元殿内,只剩下青云门众人,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刑罚长老押着顾子川,一路沉默地走出青元殿。殿外刺目的天光让顾字川微微眯起了眼。洛书珩紧紧跟在旁边,看着顾字川苍白染血的脸颊和被粗暴押解的模样,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长老……”洛书珩忍不住开口,想为顾字川求情。
刑罚长老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走到通往青云峰的山道岔口,刑罚长老才停下脚步,松开了钳制顾子川的手。那股封禁的力量也随之撤去。顾子川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胸口气血翻腾,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滚回你的青云峰!没门主命令,胆敢踏出一步,老夫亲自打断你的腿!”刑罚长老丢下一句冰冷的警告,拂袖而去。
山道上,只剩下顾子川和洛书珩。
顾子川捂着闷痛的胸口,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愤怒、屈辱、担忧、还有对师父承诺的沉重感……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他压垮。他看也没看洛书珩,踉跄着就要独自上山。
“子川……”洛书珩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那帮玄宗的混蛋……”
顾子川却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洛书珩一眼,那眼神让洛书珩的心猛地一沉。
忽然,顾字川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正是之前洛书珩之前给他的青叶障。
他看也没看,直接将那枚温润的青翠玉叶塞到了洛书珩的手中。
洛书珩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她低头看着掌心这枚与自己那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叶,又抬头看向顾子川。他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归还?是……划清界限?还是……
无数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她想问,却看到顾字川那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灵魂、只剩下麻木躯壳般的眼神。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顾子川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他艰难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孤寂、冰冷、象征着囚禁与放逐的青云峰走去。
暮色渐沉,如同巨大的灰色幕布,从天边缓缓拉下。惨淡的余晖将顾子川那踉跄而孤绝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蜿蜒的山道上,最终被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彻底吞噬。
洛书珩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青叶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那个消失在暮色山道尽头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心疼、不甘、怨愤、还有一丝冰冷的执拗,在她眼底深处疯狂交织。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空寂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