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真的闹大了。
像是被押解的犯人一般押解回了宅院。
刚踏进门,就见老爷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中,夫人焦急地来回踱步,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赛琳娜!你清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有多危险!”
艾蕾莎站在一旁,心脏狂跳。她从未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火。
“你清不清楚,里面的怖螈有多危险?我说过无数次了,不能进去,不能进去!为什么你非得进去闯一闯?!” 老爷的怒吼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赛琳娜”依旧一声不吭,只是深深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任何表情。
艾蕾莎看着,心里像被火烧一样:
我太清楚了,到底有多危险……现在站在老爷面前的可就是那个怪物啊!
糟了!万一这怪物发狂伤了老爷他们怎么办?!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把真相说出来!现在就说!
但老爷紧接着的咆哮,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几乎脱口而出的话:
“你清不清楚,一旦被怖螈沾上,” 老爷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除了传说里那位献祭了自己的大法师萝尔森,根本没人救得了你!你知道吗?!”
他往前逼近一步,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下来:
“最有用的‘治疗’就是把脑子破开,连头带那怖螈一起挖出来! 你知道不知道?那就是死路一条!神仙也救不活!!”
“赛琳娜”还是一动不动,像尊石像般低着头,黑发垂落,沉默得可怕。没人知道那低垂的头颅里,此刻“它”究竟在想些什么。
“赛琳娜”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深深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像一道漆黑的幕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脸庞。艾蕾莎看不见那下面的表情,但她心里清楚——它肯定在憋笑。
它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知道那些所谓的‘治疗’只会要了赛琳娜小姐的命!
正因如此,它才敢这样昂首阔步地跟我回来,才敢站在这里。 艾蕾莎咬紧牙关,她努力的隐藏眼中的怒,却怎么也藏不住。
它吃定了我,吃定了我绝不会用赛琳娜小姐的命去换它的命!
只要……
艾蕾莎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低垂的头颅,仿佛要穿透那片黑发。
只要它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越界的伤害行为……我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勇气,去直接揭穿“它”。
“还有,艾蕾莎!” 老爷的怒火如同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猛地转向她。
“在!” 多年的女仆本能让她瞬间挺直脊背,像一杆绷紧的标枪。
“你为什么不阻止小姐?!” 老爷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她身上,“这不是你身为贴身女仆应有的职责吗?!”
我……我拦不住啊……
这句话几乎要冲破喉咙,但立刻被她死死咽了回去。现在的局面……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解释都是徒劳。
“身为贴身女仆,” 老爷的声音拔得更高,每个字都像鞭子抽打下来,“就要照顾好小姐!在她做出错误的决定时纠正她!在她要受伤前保护她!这是你的天职!!”
“是。” 艾蕾莎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下颌绷得死紧——绝对!
就在老爷厉声斥责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清晰无比地捕捉到:“赛琳娜”那垂首的身影,肩膀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她在笑!她绝对在笑话我! 艾蕾莎的心脏像被毒针狠狠刺穿。那东西正躲在小姐身体的庇护下,享受着老爷对她的责难,仿佛在欣赏一场为她量身定制的羞辱戏码。
这场漫长的斥责与怒火,持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老爷的雷霆之怒终于稍稍平息,紧接着便是夫人的忧心与责备轮番上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哽咽,愤怒与后怕交织,时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声浪中悄然滑过。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壁炉里的火光也渐渐暗淡下去。当客厅角落那座沉重的落地钟沉闷地敲响十二下时,这场针对“赛琳娜”和艾蕾莎的双重审判才终于宣告结束。
在仆人沉默的引领下,老爷和夫人带着未尽的余怒与深深的疲惫,离开了客厅,各自返回房间。
厚重的大门轻轻合拢。
终于,又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冰冷的空气重新沉淀下来,仿佛刚才的喧嚣从未存在过。月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苍白冰冷的格子。艾蕾莎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却感觉不到一丝放松。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个静立在月光下的身影——那个拥有着赛琳娜小姐完美躯壳的存在。
或者说——
艾蕾莎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讽刺的洪流——
又只剩下了……人类艾蕾莎,和她那披着人皮的怪物主子。
……
死寂在冰冷的月光中蔓延,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只有壁炉里偶尔爆裂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
……
终于,那占据着赛琳娜躯壳的存在打破了沉寂。声音依旧是赛琳娜的音色,却像裹着一层精心调制的糖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温顺的平和:
“艾蕾莎,带我回房间吧。”
艾蕾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这句话……
记忆瞬间刺痛了她——这确实是赛琳娜小姐每次犯错挨骂后,带着点别扭、懊恼,却又急于逃离现场时惯用的开场白!一模一样!
可正是这“完美”的模仿,像一根毒刺猛地扎进艾蕾莎的心底,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前所未有的怒火!
它连这个都学?!用它那张模仿小姐的嘴,说出小姐在这种情境下才会说的话?!
沉默如同冰冷的铠甲,艾蕾莎纹丝未动,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低垂的黑发。
“……” 那东西显然没预料到这种反应,糖霜般的语调里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裂隙,像是在笨拙地修补,“怎么了?没事的……” 它模仿着赛琳娜可能用来轻描淡写蒙混过关的语气,“这次不小心……稍微犯错大了点,不好意思嘛。我们先回屋吧?”
艾蕾莎的指关节在袖中捏得发白。那轻飘飘的“不小心”、“不好意思”,每一个字都像是对真正小姐的亵渎,让她胸腔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
“艾蕾莎?” 第三次呼唤响起。这一次,那层精心维持的糖霜终于彻底剥落。一丝被彻底无视后的恼怒,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毒液,再也无法掩饰地从语调里渗了出来:
“啧,喂!我这次演的不像吗?!”
恰恰是这声“啧”,这句毫不掩饰的、带着非人生物特有冰冷不耐的质问——
对!就是这个!——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艾蕾莎被怒火灼烧的心锁,让她捕捉到了一丝扭曲的“真实”!
艾蕾莎动了。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决绝。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背影,面向走廊深处。
“嗯。”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确认,“我带你回去。”
她没有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伸出手去牵起那只属于赛琳娜小姐的手。
她也没有吐出那句温顺恭敬的“是,小姐”。
她只是背对着那个拥有着小姐躯壳的存在,冷冷地抛下一句:
“跟我来吧。”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一丝停留,艾蕾莎径直朝着赛琳娜卧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冰冷的月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啧!” “赛琳娜”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清晰而短促的咂舌,带着被冒犯的愠怒,但脚步声很快跟上,如同跗骨之蛆。
走廊不长,压抑的沉默却让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很快,那扇熟悉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卧室门出现在眼前。
艾蕾莎刚在门前站定,甚至没来得及伸手去推门,身后那个顶着赛琳娜面孔的存在便再次开口了。声音又换上了那层刻意调制的、带着点夜晚特有软糯的语调,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
“艾蕾莎……” 它甚至模仿着赛琳娜偶尔撒娇时拖长的尾音,“…今天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艾蕾莎的后背瞬间绷紧。那甜腻的请求像冰冷的蛇缠上她的脖颈。她没有回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免了。” 这个字眼干脆利落,像冰锥砸在地上,“我今天想自己睡。”
就在艾蕾莎准备推开门的刹那——
“赛琳娜”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
艾蕾莎的身体猛地一僵,硬生生停住了推门的动作。她被迫微微侧过身,终于对上了“赛琳娜”抬起的脸。月光下,那张属于赛琳娜的脸庞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天真与恶意的浅笑。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清晰地映照出艾蕾莎紧绷的表情。
“你应该清楚的,” “赛琳娜”的声音压低了,宛若海妖的歌曲,“甚至…某种程度来说,” 它歪了歪头,笑容加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大小姐的习惯。”
它的目光紧紧锁住艾蕾莎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别在你这里,掉链子。”
……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滞。艾蕾莎能清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以及那攥住她衣袖的手指传来的、属于赛琳娜身体的热度。这热度此刻却像烙铁,灼烧着她的肌肤和尊严。
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计划,都在这一句精准的“掉链子”面前,被碾得粉碎。它知道!它太知道了!它知道艾蕾莎绝不允许“赛琳娜小姐”的完美形象在仆人面前出现任何裂痕,哪怕这“小姐”是假的!它用艾蕾莎自己守护了十几年的职责,铸成了最坚固的枷锁!
艾蕾莎的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身,完全面向“赛琳娜”。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更深沉的绝望。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从喉间挤出三个字。
声音低沉、平板、毫无起伏,却像承载着千钧重量:
“是。”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吐出这个名字需要耗尽毕生的力气:
“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