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了几次。吸气,呼气。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被子里的黑毛团子动了动,翻了个身。
“大小姐,该起床了。” 艾蕾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再睡会儿……一小会儿……” 被窝里传来含糊的嘟囔。
“再不起来,早餐可就没了。” 艾蕾莎的语气温和却坚决。
话音刚落,赛琳娜便像被揪住了尾巴的猫,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爬坐起来。她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和明显的不快。
“帮我换衣服。”
“是,大小姐。”
艾蕾莎上前扶住赛琳娜的胳膊,动作一丝不苟。那双微带青黑的眼睛,目光却像探针,紧紧锁在赛琳娜的脸上——目前看来,怖螈还未醒来。
"没事,您只是累了。"艾蕾莎垂眸掩住眼底波澜,将人扶起。
随后,她开始为小姐更衣。指尖掠过丝绸睡衣的系带,艾蕾莎垂眸解开那些缠绕的结,如同剥离一层脆弱的蛹壳。
一件猩红的洛丽塔裙从衣柜深处取出。艾蕾莎熟练地将它穿在那具躯壳上,层叠的裙裾垂落,宛若初凝的血色瀑布。那刺目的红,衬得赛琳娜裸露的肩颈愈发苍白。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搀着脚步虚浮的小姐落座梳妆台,掌心下的手臂僵硬,毫无生气,仿佛牵引一具精致人偶。
她端坐着,如同精心制作的人偶。艾蕾莎开始轻轻地帮她打理头发。乌黑长发漫过椅背倾泻而下,在昏光里绽开一朵颓靡的蔷薇。
“好看吗?小姐。”
赛琳娜目光迷迷糊糊地看向镜子,视线触及镜中倒影的刹那,她的瞳孔骤然猛缩!
“我是……我……”
幽蓝魔力骤然爆发!潮水般涌向赛琳娜!
就在魔法倾泻的同一瞬,与此同时,赛琳娜的身体如绷紧的弹簧般猝然弹起!她单手闪电般撑住椅背,一个干净利落的后空翻,精准地避开了那缠绕而来的魔力潮汐!
“害,醒得真不是时候。”艾蕾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意外或沮丧——这本就是一场注定短暂的戏,能陪真正的赛琳娜小姐演上片刻,已是意外之喜。
“呵。” “赛琳娜”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那完美模仿的声线里渗出刻意调制的甜腻,却裹着一丝冰冷的针尖,“真是冷酷无情的女仆啊,居然这样对自己的主子。”
艾蕾莎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裙角,声音平板得听不出波澜:“不好意思,我对犯错的大小姐可是很冷酷的——”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像羽毛般扫过那身猩红的裙裾,“不过,我还是喜欢睡意朦胧的小姐……对这件衣服给出的评价。”
短暂的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赛琳娜”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嘴角弯起的弧度如同工匠精心测量过。“我很喜欢,”它的声音依旧甜美,却平直得如同在诵读说明书,“很漂亮哦。”
“嗯,”艾蕾莎的回应快得像掠过冰面的风,“多谢。”她随即侧身让出通路,动作流畅而疏离,“那么,去吃饭吧,小姐。”
随后,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前往了膳厅。
席间,老爷一改平日的威严,显得格外健谈。他不停地询问着艾蕾莎和“赛琳娜”过往的趣事,以及许多细微的感受与想法——有些问题甚至刁钻得,恐怕连真正的赛琳娜小姐也未必能答得周全。提问间,艾蕾莎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补充细节,努力维系着这脆弱的表象。
也许,这位老人如此刨根问底,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孙女往日的影子,更是想确认——眼前这两个人,是否真的还是她们自己,而非被那可怖之物悄然盘踞的空壳。
“对了,老爷,”趁着谈话间隙,艾蕾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您之前提到过的怖螈……可有什么办法能检测出来吗?”她微微偏头,目光专注地看向老人,“那么厉害的怪物,过去的人们……究竟是怎么发现它们踪迹的?”
老爷沉吟片刻,“其实……说穿也很简单。”他放下手中的银叉,神情变得肃然,“魔力,是灵魂与肉体共鸣方能涌现的力量。若被怖螈螈彻底占据、鸠占鹊巢,那副躯壳……便再也驱动不了半分魔力了。”
——惧魔症。
一丝明悟突然打通了所有的逻辑。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惊悸的穿透力,猛地转向正在小口啜饮着甜羹、姿态优雅的“赛琳娜”。
惧魔症。
那是烙在赛琳娜小姐生命起点上的诅咒,是禁锢她灵魂、隔绝她与魔力海洋的天生绝症。
这个怪物……艾蕾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它竟然……利用了这一点?!它知道这具躯壳天生无法回应魔力的呼唤,因此老爷所说的“被占据者无魔力”这条铁律,在所有人眼中,就成了这完美伪装最坚固、最理所当然的护盾!
它竟然……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或者,可能恰恰相反?
这个不知蛰伏了多少岁月的古老存在,它并非临时起意利用了这缺陷……而是终于、终于等到了一个自投罗网的、完美的猎物……
一个天生的、无法驱动魔力的惧魔症患者……
这具躯壳,对他人而言是诅咒的牢笼,对它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能完美融入人群、避开所有基于魔力探测的致命陷阱的……最佳容器!
“艾蕾莎?怎么了吗?”
“没、没事,老爷,”她的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尾音却不易察觉地飘了一下,“我只是在想……” 她强迫自己弯起唇角,视线飞快地扫过那张顶着赛琳娜面孔的存在,随即又迅速垂下,“在想怖螈螈这样恐怖的家伙,还好……还好早就被彻底灭绝了,哈哈哈……” 那笑声突兀地响起,干涩、短促,带着一丝让她自己都觉得刺耳的尴尬。
——只要我缄口不言。
这个荒诞的事实,让艾蕾莎百感交集。
只要她自己不主动揭开这层血腥的真相,只要“怖螈螈寄生”这几个字不从她口中撕裂这层伪装……那么,披着赛琳娜皮囊的东西,就永远安全。它将在她亲手编织的沉默罗网中,继续顶着那张熟悉的脸,行走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只有我可以,将大小姐杀死这件事。
这念头让她喉头发紧。
她知道的太少了。
关于怖螈螈,关于如何杀死它,关于怎么把小姐……救出来。她需要知道更多。必须知道更多。
“是啊,这很大程度得感谢萝尔森大法师啊——解决了那一场虫灾。”
“对了,爷爷,当年萝尔森是怎么解决掉怖螈的?”“赛琳娜”擦了擦嘴,然后问道。
祖父沉吟片刻,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无人知晓……唯有古籍的一些残篇断简,曾经语焉不详地提到过一些。”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遗憾和对未知的敬畏。
“这么看来,” “赛琳娜”轻啜了一口茶,视线漫不经心地滑向窗外, “这个叫怖螈螈的东西,倒真是神秘得很呐。”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刻意调制的轻松, “不过——” 她话音微转,侧回脸,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既然都过去那么久了,这玩意儿不就跟传说中的古龙阿斯顿、巨人族之父北里克一样,早就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只剩些老掉牙的睡前故事了吗?” 她微微歪头,那双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眼睛里,刻意盛满了天真的困惑, “咱们……真有必要这么提心吊胆的吗?”
老爷搁在桌沿的手,指节无声地绷紧了。他缓缓地、异常沉重地摇了摇头。
“不。”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岁月,钉在“赛琳娜”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它从未消失。” 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凝固, “它一直都在。”
“有理由吗?”“赛琳娜”搅了搅茶水,看向老爷。
“我年轻的时候,见到过……那是一群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