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装后,齐莲可可挎上包袱,打开房门后却看见万盏升腾着火焰红的孔明灯如花般绽放覆盖了整个天空,蓝色天幕的云朵如星,一点点飘移到客栈中庭。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时就有又点燃了新题写了祝词的孔明灯升空,那一盏盏从齐莲可可所在的位置低空掠过又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可爱的物什转动照亮了夜空,泪水涟涟地逐渐模糊了双眼。
在元宵灯会的那晚,上官未白带着她去参与猜灯谜游戏,也曾是这样的孔明灯,上官未白将赢得的唯一一盏紫色送给了齐莲可可,齐莲可可内心狂喜不已,上官未白在她前面快乐地跑动着,她们相约要去一棵树那里将它放飞,她特地截下了一段紫色的灯纸收在荷包当中,又兴奋地要求要和上官末白一起点燃,她们发誓彼此要事事都有回应。那一晚,上官末白牵着她走到跃马桥头,在她们初识的地方,两人手握着手共同升起了那盏紫色的灯,上官未白说:“等我。”齐莲可可喜欢紫色,那是家乡吉祥的鸟的颜色,代表的是她的幸运,同样也是整个关于他的印记。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好在随身携带的荷包还在。她分外珍惜地从那里慢慢拿出了那一小段用粉色缎带包裹的纸,纸的模样并没有改变万分,还有着那时对未来渴望的力量,但是她却没有信心了。
她的脸颊、她的下颌,包括整个牙床都好像是奶盆里的牛皮糖一样被牵引着拉丝般撕扯的疼。当她抬起头看见最后飘过来的是一盏紫色的孔明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孔明灯飞升上空,她立刻追了出去,跟着孔明灯随风漂流的方向却看到孔明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街面上已经空了,白天的吆喝交谈都化为了乌有。屋舍融进了漆黑的夜里,看不大分明,只有一扇楼阁的小窗还开着,辉映出淡橘色的烛光。树影摩挲,空气微凉,一个哈欠让她疼痛难忍。她披件衣衫,沁骨的寒意却似乎将她缚住了般,使她的脚步生硬,头脑一阵眩晕,肚子饿得一阵比一阵紧,就当她体力不支摇晃着快要倒下时,上官未白寻了出来。他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水晶般闪耀着光泽,齐莲可可注视了良久,那是他看向她的眼神,让她想到了山泉的澄净。
他扶着她又回到了客栈,将月亮关在了偏房的窗外。
“你这挺雅致的啊,木板为床、条凳为桌,不如住我那儿去?”
“不要,这是我自己选的!”
“饿了吧,快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桌上一个装食物的双层笼屉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你最爱吃的椒麻鸡片,还有小米酿。”
“是谁啊,刚刚还装不认识我来着,现在这是干什么?”
“快点吧你,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上官未白兀自将小碗端了起来,送来一勺热气腾腾的小米酿到了齐莲可可的嘴边,但看到齐莲可可歪斜的嘴以及红肿的脸,又放了回去,用手背轻轻抚摸着问:“疼吗?”
齐莲可可摇摇头,不禁鼻翼翕动,一时泪像挂线的珠子般滑落。上官未白再次端起碗,齐莲可可仰头屏息片刻,笑着擦掉眼泪望着他说:“谢谢。”
饱腹之后,上官未白忍不住问:“可可,你这是怎么弄的一身伤?”
“雨天路滑跌下山崖摔的。”
“那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你早点休息,咱一早就去医馆看看。”
“那你呢?你为什么和赵帆在一起?”
“都是我阿姐,她叫她来吃饭。我根本就没想到她们居然还有联系。”
“没事,毕竟你打小就和她是娃娃亲,谁也无法否认你们还是一家人。”
“这件事情我迟早会跟父亲坦白的,等我。”
上官未白匆促地走了,齐莲可可在被窝里无声地搵泪。
第二天一早,收拾停当,她熬着时辰、再三苦等,上官未白都没有出现。医馆,她是外来人口没批条子根本不让进,齐莲可可不得不独自跑到街面上找起江湖游医来,但找了许久皆没有找到。只在一处铺着砖地的廊口看到了挂着白色经幡的招牌“不浪之家 疗伤去痛”,上面悬一蛇头。齐莲可可躲在林边伫立良久,发现竟无一人来此看病,四个壮汉蹲坐在路边瞅着过往的行人,她一去四个人便热络地引路到了里弄的一处小屋。
小屋即“不浪之家”,穹顶呈圆形,围绕着墙体打凿了一个个井然有序的小石洞用来存放药材。坐在梨花木大背椅上的中年男子捻着胡须问她:“所来何故?”齐莲可可这才唯唯诺诺地揭下了面纱。
一开始,那医士还非常老道地在她脸上施针放血,说她是在受外伤的情况下遭了风邪侵入,致使脸部瘫痪,口歪眼斜。齐莲可可愣怔着坐在那里,而后却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医士用大抽针径自插入了齐莲可可的脸部血肿之处,结合火罐贴合皮肤创面使劲地抽吸。拔了三四个火罐之后,医士说:“好了!姑娘!”
齐莲可可这才反应过来,医士并没有对症下药,而是以术对症,用同样的操作来应付不同的病人。她在心内暗自叫屈,那插针时的疼痛感尚且并没有消遁,脸部浮肿也没有丝毫减轻:
“就这啊?”
医士说:“那你想怎样?”
“你不是正规的大夫,你不会正骨?”
“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想赖账?”
“你这并没有解我之急,反而让我越来越痛,我还向你要赔偿呢!”
齐莲可可翻了一个白眼,戴上面纱。
“看来你是存心找别扭来了?”
“我看你才是狗胆包天、利欲熏心,什么钱都想赚!怎么?还想要草菅人命啊!告诉你,我的命我说了算!”
“这一个歪嘴,话都说不清楚,还能把我怎么样?”医士冷冽地笑着,打了个响指,就招呼进来了刚刚那几个壮汉。
壮汉个个包着黑色的纱布头巾,臂上缠绕着蛇形腕镯,看起来孔武有力、金光闪闪。
“蛇骨埙,你们是蛇头山人的传人?此腕镯以蛇七寸为骨,雕双孔,吹之有螟蛉之音,可召引一般的毒蛇!”
见各个愣神不语,齐莲可可继续说:“蛇山去过吗?其黑蛇名唤‘金铃’,通灵认主,为蛇中之王,其毒至今无人能解。尔等想要见识一下吗?”说着,齐莲可可就摘下了自己脖子上指甲盖大小的金铃铛,悬挂在指尖:
“其形如鼓,六面皆有纹饰,水土木石气器,凡响之,帝王蛇无所不至。”
就在她摇晃铃鼓的一刹那,顿时上梁飞鸽鼠钻地,密密麻麻的蜘蛛向屋外逃窜,成群结队的乌鸦在房顶上空盘旋,众人目瞪口呆,还未见黑蛇之影,却早已吓得肝胆俱裂,纷纷俯身告饶。
“如此甚好!”
齐莲可可挂回了铃铛,一时又恢复如常。
众人抱拳而起,“请问怎么称呼?”
“同是天涯沦落人,蛇灵一族不为世人所容,大家同病相怜皆隐于世。”
“先祖曾言,见鼓蛇之铃如见蛇灵之尊。不知灵尊到访,失敬。”
“不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叫我齐莲可可。”
“可儿妹妹,你这脸……”
大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齐莲可可却无比严肃地说:“起初我只是以为你们是一般的江湖游医,直到最后我看到你们亮起的腕镯。同为蛇灵门人,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尔等听候灵尊差遣!”
齐莲可可正襟危坐道:“以皮货商赵逖为首,羁捕灵蛇、食肉寝皮、贩之毒液无恶不作,当初借走亲之名,使我族洞门打开,却与官府勾结毁我灵门血脉,至今强占着灵山之巅。其女名赵帆,善弄权术,手下一侍女名唤付敏,请诸兄务必打听打听,告诉我她的下落。据我的掌握,赵帆在忘怀酒楼里,但我没见付敏。赵帆目前与上官烈禾交好,此处是上官家的辖地,还请务必小心。”
“放心吧!此事好办!我们别的本事不大,但包打听!”
“各位如何称呼?”
“我元宝,这是大宝、二宝、三宝、四宝,自小在蛇山长大,后蛇灵一族被官府迫弃,灵殿易主,才不得不另寻门生。”
“各位想重返家园吗?听我的,大宝和二宝去赵帆的本家南关镇,去走一趟,元宝和其余人据守原地,一旦发现此人行踪,立马扣留,飞鸽传书后,我必至。蛇灵族,断不会从世消失。”
“太好了,我们这一脉有救了!”
众人欢欣鼓舞,为灵门的振兴而吟唱歌咏:
“灵蛇不怠枝叶散,一朝相聚彩莲来!”
当齐莲可可从不浪之家出来,刺槐通天的枝叶像一把擎天巨伞为她遮挡着阳光,涌朵的蔷薇伏过了墙头,五色彩蝶在此翩翩起舞,齐莲可可捉了一只,蝴蝶一扇动翅膀便抖落层层金粉,齐莲可可握在手里把玩,迎面走来了一人,齐莲可可便把蝴蝶放了。
“殷相默,你怎么来了?”
当看到无数寒鸦悉数往圆满镇方向飞去,成群结队的鸦阵绵延数百里,组成了一条飞龙黑蛇盘桓在天,殷相默便策马追踪而来,行至此处。
“还不是担心你么?那天原本是打算替你善后跟人致歉的,谁知你又一次不告而别!”
“少来了,如果你担心过我就不会着急着替我认错!”
“嘟良,你来说!”
在一旁等候的小厮这才不慌不忙地牵马过来,看向齐莲可可:“公子为了姑娘,都把自己的贴身手帕送出去了!还不是都为姑娘好。”
“哦,为我好?”齐莲可可围着嘟良打转,趁其不备就用力拍了拍殷相默爱马的屁股,说:“为我好,就不会不分青红召白数落我的不是!”
马受了惊,一下子奔跃出去,嘟良握着缰绳的手被挫伤了,气愤地捶胸顿足又跑去追马。
殷相默双手叉腰勃然大怒,对着齐莲可可嘶吼起来:“我甘当裙下之臣,但只做你齐莲可可的裙下之臣,她就是个过客,这下你满意了吧?”
齐莲可可不屑地说:“爱谁谁!”当即要走。
殷相默自觉失了分寸,又追着齐莲可可问:“你的脸怎么了,怎么搭一面纱啊?”
“不要你管!”说着齐莲可可就推着挡在她面前的殷相默要离开。
齐莲可可越往前走,殷相默便唯恐追之不及,越发使劲地拽着不放。就这样两人极力拉扯,齐莲可可脚下失衡,往前扑腾间,殷相默的手肘一下子击中了齐莲可可的下颌,只听咔嚓一声,齐莲可可感到脸部一阵酥麻,而之前的痛感却立马消失了。殷相默放开了她,齐莲可可来回扭动着下颌,惊呼着说:“哎,我的下巴能动了,我好了!”
随即齐莲可可兴奋地摘掉了面纱往空中一挥,面纱落下来正好搭在了殷相默的头上,散落的蝴蝶金粉瞬间迷住了他眼,一个闪身,齐莲可可又不见了。
嘟良牵了马回来,不解地问:“可可姑娘呢?”
殷相默说:“继续找,她肯定在这附近。”
嘟良唉唉地摇头晃脑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