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瑟斯皇都的喧嚣在博纳尔学院门前稍稍沉淀。云汐静立于校门石阶上,樱白色的长发被晚风温柔拂动,发梢掠过她天蓝色的眼眸——那澄澈的蓝底深处,一丝属于终末的幽暗与龙裔的银蓝交织流转,如同深湖下涌动的暗流。远方传来零星的马匹嘶鸣,但这嘶鸣很快被另一种更高贵、更空灵的声音取代。
三道银白流光撕裂了暮色,自远方疾驰而来!它们踏空而行,蹄下生辉,是梅瑟斯皇族最忠诚的仆从——高傲的独角兽!三匹神骏的生物裹挟着纯净的魔力波动,稳稳停在云汐面前,优雅地低下覆盖着神秘螺旋纹路的头颅,那螺旋仿佛倒映着命运的轨迹。它们身后,富丽堂皇的马车无声开启,等待着唯一的主人。在皇都,独角兽本身就是行走的皇权徽记,它们一生只认一主,此刻的低头,是对征服大帝唯一血脉继承人的绝对臣服。
“让爷爷猜猜,今天的小云汐是龙姬还是我的小皇女呢?”云汐刚在柔软如云絮的车厢内落座,一个沉稳而略带调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车厢内弥漫着名贵木料的淡香和微弱的空间稳定法阵气息,显然是为了让她更舒适。
“爷爷!”云汐整理着黑色学生制服的衣摆,无奈地看向主座上拿她打趣的中年人。即便刻意收敛,亚瑟·梅瑟斯周身仍有无形的威压隐隐激荡,那是“理想乡”魔法刻入骨髓的绝对统御意志。他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皮肤下,仿佛有赤金色的熔岩在流淌,光芒在虬结的肌肉轮廓间明灭不定,无声地诉说着其下蕴含的、足以撕裂巨龙的恐怖力量。“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她小声抱怨,体内那被终末之力约束的命运与时间洪流,因祖父强大的存在感而泛起微澜。
“好好好,爷爷不开玩笑了。”亚瑟笑着,布满老茧却异常宽厚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轻轻揉了揉云汐的发顶。目光随即落回手中的魔法卷宗上,那上面跳跃的符文与云汐体内的力量隐隐呼应。“今天状态似乎还行,看来没再惹小孙女厌烦。”他看着重新埋首于一本厚重得足以当盾牌的《时空节点与命运涟漪的交互拓扑》中的云汐,心中暗忖。这并非普通的学术研究,而是关乎云汐血脉存续的核心问题。
伊斯塔露·云汐·梅瑟斯。
“伊斯塔露”——这名字如同诅咒与恩赐,继承自母亲伊丽莎白,象征着时空之龙那撕裂秩序、冻结万物的至高伟力;“梅瑟斯”——源自父亲凯文·梅瑟斯,代表着编织命运、裁决轨迹的皇族权柄。两种血脉,任何一种都足以令凡人仰望,是大陆之巅的通行证。然而,当它们同时汇聚于云汐一身时,却引发了毁灭性的冲突,如同冰河撞入熔岩之海。
具体表现为:云汐无法稳定地控制由哪一种血脉主导,或者长久维持那依靠“终末之力”构筑的、脆如薄冰的平衡。这问题本有调和之道,但六年前,父母便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信。若是以母系血脉的天然调和,时空之龙血脉与梅瑟斯命运血脉的冲突便能可控,但由于云汐母亲失踪时云汐体内的伊斯塔露血脉还在蛰伏并未显现,也就导致了伊丽莎白并未留下任何手段。如今,云汐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法则层面的惨烈拉锯战。每一次血脉的交锋,都在侵蚀她的生命根基。若无法彻底解决,等待她的结局只有一个——在命运与时间的撕扯中,爆体而亡,即便是终末的力量也无法彻底解决这种隐患。
上次亚瑟打扰云汐,正是她处于梅瑟斯血脉主导、潜心钻研命运魔法以加固体内“堤坝”的关键时刻,结果被孙女嫌弃了好一阵。这让亚瑟格外在意云汐此刻的状态。
按常理,云汐只是他众多后辈之一。但这位年轻时桀骜不驯,曾一人一剑打穿敌国王都、手撕灾厄化身奇美拉、剑斩深渊邪龙法夫纳、拳压冰原之主使其臣服的征服大帝,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命运偏又与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的五个子嗣皆为男丁,孙辈中也唯有云汐一个女孩。于是,亚瑟所有的铁血与霸道,尽数化为绕指柔,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唯一的孙女身上。她是他的逆鳞,是他倾尽帝国之力也要守护的珍宝。
“云汐,”亚瑟的目光从卷宗移开,落在孙女钻研魔法时,那条因顿悟而愉悦翘起、无意识轻轻摆动的银蓝龙尾上。那尾巴尖端的鳞片在车厢魔法灯下闪烁着幽蓝与暗金交织的微光,正是体内力量微妙平衡的具现。他忍不住关切道,“最近感觉如何?血脉……有没有躁动不安?” 他能感觉到,随着孙女年龄增长和魔素积累,那平衡下的压力正与日俱增。
“没事的,爷爷。”云汐终于从书页间抬起头,天蓝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带着少女特有的、试图安抚长辈的轻松笑意,“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冲突是有的,”她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冻结空气的寒意一闪即逝,又被瞬间收敛,“但我还能控制。她留下的方法很有用。” 她指的是那位教导她终末之力的神秘黑发女子。
亚瑟虽已多次动用“理想乡”的力量为她强行梳理、镇压暴走的血脉,但他深知问题的根源在于云汐自身,最了解其中关窍的也是她自己。两种血脉看似水火不容,实则存在一种脆弱的、只能依靠她自身魔力和终末之力维系的平衡。云汐有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直觉,随着自身力量的不断增强,对终末之力的掌控愈发精深,这种冲突终将减弱,直至彻底平息——或者,找到那条真正的“归途”。
看着孙女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亚瑟也只能无奈地扶了扶额,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忧虑。他何尝不知,这份“轻松”背后,是每时每刻都在悬崖边行走的凶险。
独角兽的蹄声清脆而富有韵律,踏碎了皇都的暮色。不多时,马车平稳地驶入了梅瑟斯皇族宫殿的领域。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熔化的赤金,泼洒在宫殿整体由珍稀赤煌岩铸造的巍峨宫墙上。这种蕴含强大火元素与命运共鸣的神奇岩石,此刻折射出妖异而瑰丽的辉芒,使得整座宫殿宛如一头蛰伏于暮色中的洪荒巨兽,半身沐浴着辉煌的光明,半身沉入深邃的幽暗,与云汐体内交织的力量隐隐呼应。
“唉,我这孙女,怎么处处都与众不同呢……”奢华的皇室餐厅内,亚瑟看着眼前毫无淑女形象可言、整个人几乎趴伏在铺着雪白餐布的长桌上,正以风卷残云之势“吞噬”着女仆们源源不断端上来的珍馐美味的云汐,不由得再次深深叹气,虽然这已经不是亚瑟第一次和云汐一起吃饭。
他深知一条处于生长期的幼龙拥有如此恐怖的食量再正常不过,这是龙族血脉补充庞大能量消耗的本能。但每一次亲眼见证这饕餮盛宴,尤其是每一次都感觉她的食量似乎又比上次涨了几分,都让这位见惯尸山血海、曾以力量碾压一切的征服大帝感到一丝惊愕。餐桌上堆积如山的魔兽精肉、蕴含纯净魔力的晶石蔬果、特制的能量压缩糕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那张小巧却仿佛连接着异次元的嘴里。
“娜贝到底是怎么把小云汐喂养得这么好的……”看着还在努力进食、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的孙女,亚瑟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娜贝好好“取取经”,帝国财政可不能在这上面被吃垮了。当然,这只是玩笑,为了云汐,他愿意掏空帝国宝库。
如今的帝国国泰民安,经济繁荣,亚瑟早已将大部分繁琐政务移交参议院,只在关乎国运的重大事务上亲力亲为。唯独在关乎孙女衣食住行、力量成长的每一件小事上,这位“女儿奴”爷爷乐此不疲地追求着亲自动手的“养成”感,仿佛回到了当年亲手教导儿子们习武的时光。
又过了一阵,当最后一块烤得金黄酥脆、流淌着魔能油脂的龙肋排消失在云汐口中,她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令龙安心的饱足感,心满意足地停下了进食。她轻巧地跳下高大的餐椅,走到亚瑟宽大的王座前,伸出纤细白皙、指甲透着健康粉润光泽的手指,轻轻勾了勾祖父布满剑茧的宽厚手掌。
“爷爷,天色不早了,”她另一只玉手指了指窗外已高悬天际、洒下清冷银辉的皎洁皓月,“我得回庄园了,不然小姨该担心了。” 她体内躁动的力量在饱食后暂时平息,但娜贝的担忧总是无微不至。
“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亚瑟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只略作沉吟便一锤定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你小姨那边我会派人通知。今晚就住在皇宫吧。正好……”他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你也好久没陪爷爷住一起了。西偏殿一直给你留着。”
“那我先去休息喽,”云汐松开手,乖巧地点点头,樱白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爷爷也要早点休息,不许再看那些厚厚的卷宗累着自己哦。”说完,她便跟着两名早已提灯恭候在侧的宫女,身影轻盈地消失在通往寝殿的、铺着暗红色金纹地毯的廊道深处。那条银蓝的龙尾在她身后小幅度地愉快摆动,在廊壁的魔法灯下投下摇曳的光影。
耀眼的太阳与皎洁的皓月,亦有无法触及的阴影之地。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彼此纠缠,如同命运与时间永恒的角力。
此刻,在皇都那连最纯净的月光也无法渗透的至暗角落——或许是废弃的下水道深处,或许是贫民窟最扭曲的夹缝,又或许是某座古老钟楼投下的、被诅咒的阴影里——一道道模糊如同幽魂般的身影正无声伫立。他们披着破败的兜帽长袍,袍角绣着难以辨识的、仿佛扭曲眼瞳的暗纹。他们仰望着那轮被巍峨宫殿阻隔的明月,喉咙深处,溢出几丝冰冷而轻蔑的低笑,如同毒蛇吐信:
“盛宴已毕……幼龙归巢……”
“气息……更浓郁了……”
“平衡……终将被打破……”
“伊斯塔露的遗产……终将属于‘真实之眼’……”
低语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不祥的预兆,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