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稍等,我去拿溶剂。”伊诺莉将抱回来的材料小心地归置到实验台指定的区域,动作麻利精准,与刚才巷子里抱着重物摇摇晃晃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快步走向房间角落一个标注着“清洁与中和”的大型储物柜。
云汐则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精密而温暖的小宇宙。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整齐排列的瓶罐、锃亮的仪器、生机勃勃的魔法植物,最后落在了伊诺莉刚刚离开的工作台上。
工作台虽然整体整洁,但在靠近伊诺莉惯常站立位置的边缘,似乎因为刚才匆忙放下材料而略显凌乱。几本厚重的典籍叠放在一起,一个敞开的笔记本压在上面,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绘制精细的羊皮纸。
云汐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其中一张羊皮纸,瞳孔骤然一缩!
那纸张上绘制的,赫然是一幅海图!而且,那片用深紫色墨水重重勾勒、并标注着复杂漩涡符号和奇异鱼龙图腾的海域——与几小时前,在城主府书房里,克苏恩·比莫拉手指点着的那个“深紫色漩涡”区域,几乎一模一样!
云汐的心脏猛地一跳。克苏恩声称那是他父亲八十年前失踪、母亲之书失落的海域,是比莫拉家族世代守护的契约核心。为什么这样敏感而机密的海图,会出现在这个港口小巷里、一个自称“小炼金术师”的吸血鬼少女的工作台上?
就在云汐心中疑窦丛生,下意识想靠近细看时,伊诺莉已经拿着一瓶散发着淡淡薄荷与柠檬草清香的深蓝色溶剂走了回来。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云汐停留在工作台边缘的目光,顺着视线看到了那张摊开的海图。
伊诺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平静如红宝石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波澜,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工作台前,一边将溶剂递给云汐,一边非常自然地用空着的手,将那张摊开的海图连同下面的笔记本一起合拢,顺手塞进了旁边一摞书籍的最下方。动作流畅,仿佛只是随手整理桌面。
“给,殿下。用这个溶剂涂抹在污渍处,静置片刻,再用清水擦拭即可。”伊诺莉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云汐接过冰凉的溶剂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光滑的玻璃,目光却带着探究看向伊诺莉:“那张海图……”
伊诺莉似乎早有准备,语气平淡地解释:“哦,那个。是之前一位老船长委托的订单。他常年在西海深处航行,据说遭遇过一些……难以解释的能量紊乱区域,导致船员精神不稳。他委托我研究一种能稳定精神、抵抗深海魔压的药剂配方。那张图是他提供的危险区域标记,我需要根据环境参数调整配方比例。”她顿了顿,补充道,“深海的情况很复杂,很多区域都充满未知,这种漩涡标记在古老海图上并不罕见。”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云汐盯着伊诺莉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邃的红色中找到一丝破绽,但只看到一片坦然的平静。是巧合?还是她真的在为某个船长服务?
压下心中的疑虑,云汐暂时将海图的事放到一边。她的目光又被那本被伊诺莉匆匆塞进书堆的、封面略显陈旧的笔记本吸引了。笔记本的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但书脊处因为经常翻阅而磨损严重,露出了内里深色的纸页。在笔记本被塞进去的瞬间,云汐眼尖地瞥见翻开的那一页上,似乎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重同心圆和符文构成的炼金阵图,旁边的标题用娟秀但略显急促的字迹写着:《论血脉本源更易之可行性初探》。
血脉更改? 云汐心中又是一动。一个吸血鬼,在研究改变血脉的炼金术?这本身就充满了矛盾与禁忌的气息。
“你在研究……改变血脉?”云汐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伊诺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她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那本被藏起的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书堆的边缘,仿佛在确认它被妥善掩盖。再抬头时,她那红宝石般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锐利、充满探究欲的光芒如流星般飞快划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一片更为深沉、仿佛刻意压制的平静所覆盖。
“炼金术的本质,殿下,是等价交换。”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波澜。
她走到工作台旁,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冰冷的坩埚和精密的量具,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手背上。
“我们分解物质,重组结构,追求物质的转化与升华。从铅块中提炼黄金,从矿石中淬炼精金,从草木中萃取生命精华……这一切,都建立在一条不可撼动的基石之上:你付出什么,才能得到什么。 能量不会凭空产生,物质不会无故消失。完美的炼金反应,其反应物与生成物的‘价值’——无论是物质的质量、蕴含的能量,还是其蕴含的‘信息’——在法则层面,必须是平衡的。”
她抬起头,看向云汐,那双红眸此刻显得格外理性,甚至带着一种学者探讨难题时的审慎:“改变血脉……意味着从根本上重塑一个生命体的存在根基。这牵扯到的‘价值’庞大到难以想象。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取?又有什么样的‘材料’能够承载这种级别的‘信息’转换?”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仿佛在分析一个纯粹的学术难题,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指向自身或流露出个人野心的词汇。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近乎总结陈词的口吻补充道:“这是炼金术所能触及的最深奥、也最困难的终极命题之一。
我的研究……更多是在记录前人的理论和尝试,以及……思考其中蕴含的法则逻辑。它充满了失败和未解的谜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找到足以平衡那庞大‘价值’的‘等价物’之前,一切构想都只是空中楼阁。” 她巧妙地用“终极命题”、“困难”、“失败”、“未解谜团”、“如履薄冰”、“空中楼阁”等词,将云汐的注意力引向研究的艰难与不确定性,而绝口不提她内心对“可行性”的坚信,也丝毫不透露她认为自己可能已经摸到了门径。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的、谨慎的记录者和思考者,而非一个狂热的实践者。
她的话像一层薄雾,笼罩在云汐心头。等价交换——这个冰冷的基础法则被清晰地阐述,但伊诺莉的解释似乎过于“标准”和“安全”了。云汐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初那一闪而逝的锐利光芒,以及她刻意强调困难和未知的倾向。这反而让她心中的疑窦更深:一个普通的炼金学徒,会如此深入、如此系统地研究这种禁忌且近乎不可能的理论吗?她是在刻意淡化什么?那张海图……和这个研究有关联吗?
云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宽大旧袍子、将深沉心思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身影,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扩散开来。她晃了晃手中的溶剂瓶,用一种试探性的轻松口吻说道:“听起来真是个深不见底的大课题。不过,光是研究它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了。”
伊诺莉闻言,只是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话。她那双红眸依旧平静无波,让人无法窥探其下汹涌的暗流。“炼金术士总会被未知吸引,殿下。现在,还是让我们先解决眼前更‘实际’的问题吧。” 她的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丝丝,几乎立刻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溶剂和污渍上,动作也变得更加利落,指着云汐衣服上的污渍,完全不给云汐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机会。
云汐点点头,压下翻腾的思绪。她按照伊诺莉的指示,将溶剂涂抹在污渍上,一股清凉的感觉渗透布料。在等待溶剂生效的片刻,工坊里只剩下魔法壁炉轻微的嗡鸣和溶剂淡淡的清香。两人之间的气氛,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云汐的探究之心被彻底点燃,而伊诺莉则在她精心构筑的、关于“困难理论研究者”的表象之后,牢牢守护着关于“血脉更易可行性”的核心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