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1287年5月29日
风雨如注,夜色低垂。
精神力早已被烧干,体力见底。
他在逃。
身后,是几道脚步声沉稳而诡异的黑影——全身被黑色斗篷裹住,连手指都未露出一寸。对方明明是人类模样,却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移动,每当走过泥地,都会散发出一种药剂腐败混合的浓烈气味。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陌生世界的荒野之中,只知道自己的胸腹已经染血,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终于,他被逼至断崖边,退无可退。
那些黑影没有出声,其中一人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颗水晶。
那水晶表面流转着粘稠的黑雾,散发着尸臭般的腐败气息。
“容器可用。” “深渊的馈赠,将在他体内苏醒。”
水晶被狠狠刺入他的胸口,下一刻,他的身体如同被投进火炉,意识彻底断裂。
就在那最后一刻,所有画面如潮水倒退。他仿佛被抽离出原本的世界,意识坠入无边的漆黑……
——
洛伦睁开眼,视线定格在雕花的木制床梁上,阳光从墙角的玻璃窗透进来。窗帘褪色,但收拾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
老管家站在床前,身着有些旧却熨帖平整的长袍,银须粲然,满脸慈祥。他见洛伦甦醒,微微一笑,恭声道:
“洛伦少爷,您终于醒了。”
洛伦听到“少爷”两个字时猛然惊醒:这里是哪里?难道我这是在做梦?他呛咳一声,喉头干涩,却不知怎的脱口说出了中文。他努力把思绪集中在眼前的场景上。
洛伦皱紧了眉头,缓缓扫视周围的环境:家具虽然古旧,却被擦得一尘不染,桌上的几本泛黄魔法书籍被整齐摆放,显然有常被人翻动的痕迹。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他心中不由一沉,那股说不清的异样感悄然浮上心头。
“前几天少爷自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衣衫破碎、浑身是伤,胸口还有血渍……”
老管家的语气里透着不安,“我们还以为您是在山林中遭了盗匪,好不容易才挣扎回来。那天夜里,您一句话都没说,就自己回房昏睡过去。老仆不敢打扰。”
洛伦试探性地问:
“管家,我是洛伦?”
管家点点头,声音和缓:
“老管家点点头,目光慈祥又关切:“少爷,您的名字自然是洛伦·阿尔卡特呀。你可要好好休息,这段时间真的太辛苦了。你之前一直照顾宅院操持家务,又坚持学业,累坏了才昏倒的。”
洛伦沉默地听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
他感觉这具身体像是早就透支了全部的力气,却还是在支撑某种责任。
他不清楚“阿尔卡特”家还剩下什么,也不知道这场穿越意味着什么——
但有一点他明白了。
原来的“他”,已经死了。
无论是在原世界因为什么而倒下,或是在这片大陆被那些怪人夺走了生命,那些画面都已无法再追索。
这个身体的少年,应该是拼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活下去。
他现在能够睁开眼、能够呼吸,甚至还能咽下这一口茶水,是因为另一个人倒下了。
他不是“重生”,而是“借命”。
——既然如此,他这一世就必须活下去,活得比谁都明白。
管家从书桌上拿起一只刻花的银杯,轻轻晃了晃递到洛伦嘴边:
“喝点水缓解一下吧。”
洛伦接过水杯,勉强回忆起这是与原洛伦本人患难与共的老管家阿尔文。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原主勤奋坚毅的点滴画面瞬间明晰。他内心不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少年产生了几分敬佩,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真够拼命的啊……原来你一直在为改变现状而努力吗?”
茶水清凉的甘苦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一丝安慰。
他继续回忆,却只记得上个周还在为期末考试做最后冲刺,身为贫苦大学生的他,为了考试已经请了多次假,这也使得老板对他频频白眼。周围的一切却与他的印象相距天渊——几件铺着花边的床褥、暗褐色的木地板、还有管家古怪的装束。
洛伦点了点头,内心的混乱逐渐归于平静。他在脑海中迅速整理目前掌握的信息:穿越成了阿尔卡特公爵家的遗孤,父母失踪多年,家族早已没落,却保留着贵族的骄傲与坚韧……
他压住心头涌出的恐慌,背脊挺直,说:
“既然如此,我该做什么?我还在上学吗?”
管家闻言,欣慰地笑了:
“正是,苍蓝魔法学院的学期明日就开始。这几日您一直睡倒了,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现下给您准备了干净衣物,一会儿吃过午膳,我就送您前往学院。”
洛伦迟疑了一瞬,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身前摆着干净的衣物:柔软的白衬衫已经熨贴平整,脚上穿的皮靴擦得光亮,外面披着一件深蓝色长袍,这正是管家从衣柜里拿给他的。
洛伦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身材高挑秀气,虽不魁梧,却有着挺拔的轮廓;乌黑的短发下那双杏仁色的眼睛清亮而坚定。
镜中倒映的他外貌端正,轮廓阴柔,算不得绝世美貌,却也清新俊朗。
洛伦轻轻一叹,想到心底的适应力居然快到自己都吃惊的程度。也许是大学时代在现实世界磨练出的心理素质让他变得如此平静吧。
午餐简单到近乎朴素的程度,但面包和水果却被精心摆放在银盘上,带着些许古朴的贵族气息。洛伦随意地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微甜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前世挤在出租屋里狼吞虎咽方便面的日子,不由轻声吐槽:
“也算是改善伙食了吧……”
管家见他有些不满,连忙宽慰:“少爷,旅途漫长,记得多吃一点。”
洛伦微微颔首,顺手悄悄地将一片多余的面包藏进袖子里。管家察觉了他的动作,眼底浮现出一丝宠溺的笑意,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收拾餐桌。
当午后第一缕阳光照进石板铺成的庭院时,洛伦跟随着管家缓步走向马车。阿尔文在洛伦背后稳了稳行囊,又递给他一个精致无柄的小包裹:
“这是学院为您准备的见面礼物和法具,请收好。”
洛伦点了点头,将藏在袖中的干面包也紧了紧手提包。
洛伦抬头望去,苍蓝魔法学院的高塔在薄雾中隐约可见,塔身染着微微蓝灰色光泽。周围矗立着一排排石柱和拱门,石柱上雕刻着象征五系魔职的符纹。
学院门口已人头攒动,许多身穿灰蓝短袍的学生排起长队,交头接耳,一派兴奋气氛。
管家沉声道:
“到了,少爷。这是您人生的新起点。明日开始您将正式成为苍蓝魔法学院的新生。”
说罢,他系紧了自己的旧披风,带着几分欣慰笑意看着洛伦步入人群。
洛伦深吸一口气:人生的新篇章,就此开启——然后推开学院的大门,踏入了学生的行列。
他在人群中眨眨眼,仔细打量身旁的同窗。有几个身着蓝灰薄纱礼裙的女孩正侧身与洛伦擦肩而过,她们低声尖叫了一句后又转过头来,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他。阳光下,她们礼裙曼妙生辉,举止优雅,令人无法忽视。她们噗嗤轻笑,回过神后依旧隔着肩膀嘀咕着:
“这气质……莫非是阿尔卡特府的公子?”
“明明已经落魄成这样了,那张脸却意外地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洛伦听到议论,嘴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笑意,并未理会周围投来的异样视线。
突然间,几个少年挤开人群,带着明显挑衅的意味走到他面前。
为首的瘦高少年讥讽道:“哟,这不是阿尔卡特家的少爷吗?听说学院入学测验还挺严格,你不会是来走走过场吧?”
洛伦眉头一皱,目光冷淡地望过去:“我是不是来走过场,似乎不需要向你汇报吧?”
瘦高少年被洛伦这番冷静而犀利的反驳呛得一时语塞,讪讪地退开。洛伦毫不在意,径直走到测试魔力的石台前。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掌平静地按在测试石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然而,测试石却毫无反应。
洛伦缓缓收回手,低头凝视着掌心,眉头紧锁。
魔纹,是这个世界识别魔职的基础印记。
每一个婴儿出生时,都会在身体内自然生成一组独一无二的魔纹结构,它们既是魔力的流转核心,也决定了个体能掌握的魔法系别。
通常在测试石上放上手掌,魔纹就会共鸣亮起,显现出对应的魔职属性——元素、圣职、炼金、召唤、战斗。
但洛伦的手下……却什么也没有。
这不是“没有天赋”,而是更诡异的——他的魔纹,根本无法被仪器识别。
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一样。
“奇了怪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欸欸欸,刚说要好好活下去的,怎么这么快就出师不利了?
那位高个少年讥讽:
“阿尔卡特府的清洁工回去洗鞋吧,看来贵族学院和他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站在旁边的一位略显丰腴的女生也皱眉喃喃:
“不会吧?难道他什么都没有?”
洛伦微微收紧握石的手指,感觉手心发凉。他微微后退了一步,拉回握石的手心。
周围的窃窃私语渐渐汇成一片杂音,那一刻,他反倒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就算前路未明、就算这个世界拒绝他——他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