祷告室外的空气沉静而庄严。
无论再来几次，洛伦都暗暗腹诽——这地方也太夸张了点：有钱人真的可恶，连一个祈祷室都修得跟别人大公爵的接客用餐厅一样。
四周墙壁镶嵌着浅金色的圣徽纹理，穹顶上悬挂的水晶灯散发出柔和冷光，投射在圣坛与魔纹仪器之间，勾勒出一个充满神秘感与压迫力的封闭空间。
那是熟悉的压迫感。
洛伦第一次被带来这个祷告室时，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禁术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圣女一句”检测魔纹异常”，接着就是冰冷权杖的触碰、体表被灌注的刺痛，以及……几乎把自己看穿的高频圣光灌注。
那之后，按她所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异常。
洛伦走入时，门便自动闭合。
厚重的石门仿佛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喧嚣，只剩下自己与站在圣坛前那道身影。
她没有回头。
“洛伦·阿尔卡特。”
语气平静，带着神职者惯有的庄重。
洛伦怔了怔。
站在他面前的人，金发垂落肩侧，白金袍严丝合缝地收束着腰身，银瞳如冷水般映着阵法光辉，神情一丝不苟。
仿若和昨晚那个懒懒靠在椅背上打哈欠、用指尖拨弄自己的她，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没有玩笑。
没有倦意。
只剩彻底进入实验状态的“艾蕾希雅的圣女”。
“从现在起，你将作为我实验对象与训练对象，在本祷告室进行一切魔纹记录与魔力适应测试。”
洛伦站定。
“明白。”
米妮瓦缓缓转身，银瞳落在他身上时，并无太多情绪。
“上衣脱掉。”
她说这话时表情未变，像是医者面对伤患，只为确保数据清晰。
洛伦按指示脱下上衣。
他身上的皮肤尚算干净，体格修长结实，带着未被战斗磨损过的少年轻度。
但米妮瓦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停留半秒。
她挥动权杖，五道圣纹凭空浮现，从地板蔓延到洛伦周身，将他困在了实验圈中。
“第一步。”
她走近，手指并起，在他肩胛处轻点，“激发魔纹。”
银色的光芒从洛伦皮肤下浮现，像是某种沉睡的脉络被唤醒，一条条魔力通道从胸膛延伸至四肢，最终交汇于额心之处。
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炽热涌上脑门，像是被人从内到外翻了个底朝天。
“这种灼烧感，是你体内的魔纹正在尝试同步我的圣印频率。”
米妮瓦表情仍淡漠，语气却逐渐带上些许严肃，“不需要你去控制它——你控制不了。你只需要尽可能不要挣扎。”
洛伦咬紧牙关。
“很好。”
米妮瓦微微点头，随后将权杖刺入法阵中央。
“本次训练目的，是通过圣纹的调理，让你在视觉效果与输出模型上，将你的魔力发散出去，伪装成战斗系魔职。”
“战斗系？”
难道自己要去骗，去偷西？
“战斗系的魔力结构是最容易掩饰的。元素系太张扬、炼金和召唤用的是外物——”
“只有战斗系，你一拳下去没人会在意你魔纹长得歪不歪。”
洛伦打算现在就揭发圣女那恶劣的性格，取代她获得女神的加冕，这样便可以使用圣职能力了。
米妮瓦忽然轻哼了一声，仿佛察觉了他的念头。
“别做梦了，洛伦·阿尔卡特。”
她头也不抬，“禁术的魔纹结构，与圣职的神圣回路天生冲突。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能恢复你的肉体，但是精神力的亏空我无能为力。”
“你想祈祷？女神怕是第一时间就把你灼烧殆尽。就算你真跪在神像前，也只会被当成污染源处置。”
她顿了顿，将一摞报告推到了洛伦身前。
“既然你成为了我的实验品——”她语气不带任何温度，“那你至少要搞懂，自己体内的魔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禁术并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比起常规魔职，它的起源甚至更早。”
“只是没人能真正解释它，也没人能把它规整进五系体系。”
“它太泛用了，也太危险。”
“它不像元素有清晰的属性波动，也不像圣职能与神圣契约匹配。它没有形态，只有效果。”
她眼神扫过他因精神力亏空而有些虚脱的脸，语气冷淡。
洛伦一边听，一边翻开她刚才推过来的那沓报告。
字迹好看的笔记密密麻麻，每一页边角都写满了复杂符号和魔纹图解，几乎难以辨认。
但其中某些段落却被用红笔框起——“原始禁术与教会史料对应关系”、“圣印拒绝反应异常案例整理”。
这些东西……根本不该是普通人的常规研究。
那是教会对外封锁的信息。
只有圣女或高阶主教才能接触的内容。
洛伦抬头看着她。
她却只低头继续整理器具，好像刚才那些话、那堆报告，都只是理所当然。
不知为何，米妮瓦此刻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严谨、专业、不近人情。
“你用这种方式训练过多少人？”
“只有你。”
她简短地回答，语气未变。
“为什么？”
“因为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它的复杂回路，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成疯子、废人，甚至无法名状之物。”
“你身上的魔纹，很特殊，而你，更特殊。”
米妮瓦低声道，像是在给仪器同步，也像是在为他留下记录，“你体内的禁术与那团远超常人能承受的污染残留达成了某种奇怪的稳态。”
“圣光能暂时压制外显反应，但本质上，只是在延缓崩溃。”
“只有你自身变强，学会如何操控禁术路径，才能真正稳固你的魔纹结构。”
米妮瓦没有立刻发动灌注。
她拖出一个长方形的平台，表面镶嵌着密集的圣徽与符文，在魔力驱动下浮现微光。
洛伦看了一眼那东西，眉角抽了抽。
那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一口……棺材？
“你该不会是打算实验失败就地盒盖吧？”
米妮瓦抬眸，神情平静。
“躺上去。”
洛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躺了进去。
刚一躺进去，洛伦便看清了内部的构造。
整块平台内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写符文，线条流畅优雅，像某种古老祷言的延伸。
还有一整圈由圣光加持过的祝福铭文，在他肩背与四肢落位之处交织成圈。
这阵仗……不会是昨晚一晚上没睡画出来的吧？
洛伦忍不住腹诽了一句——难道实验失败了真的要直接盒盖送走？
米妮瓦站在一侧，将权杖插入棺材尾端的接口处。
“愿慈爱的艾蕾希亚祝福你。”
魔力如潮涌般注入。
洛伦仿佛被什么巨兽咬住全身神经。
每一块肌肉都像在被火炙烤、剥离、重组，那些符文仿佛嵌入了他的身体。
意识几近断裂，他死死咬住下颌，指节绷白，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直到最后一道符文落定。
他猛地一震，强撑着从那“棺材”中坐起，发现自己早已汗如雨下，身体的轮廓被勾勒的清清楚楚。
米妮瓦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显然也耗费了不小的魔力支出。
她擦了擦额角，语气终于松了口气似的。
“强化结构成型，承载性还行。”
“不错，比我预估中多撑了两分钟。”
她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勾。
洛伦看着她那张正事做完后又变得轻浮的脸，半晌没说话。
稍微催动魔纹，他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体内魔纹运转如潮，似乎只要念动意志，便能将力量附着在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之上。
他明白——
他现在能用魔纹，强化自己的身体了。
洛伦再次催动魔纹，试图引导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
意念一动，一缕近乎透明的魔力竟在掌心凝聚出清晰的光线轮廓。
他愣了愣。
这不是新能力。
这是……这具身体原本就会的“魔力具象化”。
那种将魔力转化为实体影像或结构的能力，早在他继承这副身体的记忆时就模模糊糊察觉过，只是一直无法使用。
过去的他压根无法承受这种构造——污染遮蔽了魔纹回路，每一次尝试都像是把精神力投进黑洞，消耗成倍增加，几乎瞬间脱力。
现在不同了。
米妮瓦替他梳理过魔纹通道，使其趋向战斗系所擅长的“内循回路”，虽然依旧存在杂质，但显然——
他已经能短暂使用那些出厂设置就自带的能力了。
米妮瓦起身走到一旁的记录台前。
几组实验器具上的魔力波动曲线仍在缓慢跳动，她目不转睛地查看了片刻，然后开始快速地记下每一项关键参数。
笔尖在纸上飞速游走，写下的全是结构编号、术式变位与魔纹响应情况，神情专注得近乎偏执。
她甚至补上了几段校正算法，像是要把这一次的结果刻进她脑海里。
“虽然我把你的魔纹强行校正成了类似战斗系的传导方式，但禁术的本质太强。”
米妮瓦语气淡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它不受我控制，也暂时不受你控制。”
“所以，即使你现在能像战斗系那样用魔纹强化身体，也不要太高兴。”
“就如你所见，少量的禁术能力，依然会在你体内自行浮现。”
米妮瓦缓缓合上手中的记录本，眼神罕见地落在他脸上，神情凝重了几分。
“洛伦。”
“我知道你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奇，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但听好——”
“在外人面前，绝不能随意展露禁术的痕迹。”
“你是第一个，在禁术与污染双重负担下还能维持意识清明的样本。”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我不希望你在成为答案之前，就被这个世界提前抹去。”
洛伦沉默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我会注意。”
他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推开祷告室的大门，步入晨光渐亮的走廊。
门扉在身后缓缓闭合。圣光从高窗落下，落在他额心尚未完全隐去的魔纹上，隐隐发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