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穿透学院穹顶上方的云雾，走廊内的魔导灯便早早熄灭了。
厚重的石砖泛着细微的湿光，脚步声由远及近。
墙角的藤蔓悄然爬满窗沿，灰白色的墙面隐约还能看到昨日擦拭留下的水渍，空气中漂浮着微弱的香草净化剂味道。
洛伦步入教室时，室内已有三三两两的同学落座，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压抑着笑意的调侃与惊叹。
他扫了一眼。
没人正面看他，却又似乎每个人都在用余光打量他。
最靠窗的几名女生，动作整齐地用课本遮住下半张脸，却依旧压不住眼角的兴奋与八卦火苗。
雷夫翻着笔记本，神情淡漠，仿佛这屋里唯一不对劲的就是天气。
马尔斯却懒洋洋撑着脑袋，一副看戏姿态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洛伦走过去坐下。
马尔斯贴近些，嘴角上翘，低声笑着开口：
“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年级都在传你昨晚跟圣女单独幽会？”
洛伦不动声色，反问。
“这种程度的传言，你觉得我该澄清还是该配合？”
“啧，你可真心大。”
马尔斯往后一仰，摊手作结，
“我可不管真假，只知道大家都说你这次是真抱上大腿了。”
雷夫合上笔记本，语气冷淡：
“但愿你能保住她的庇佑，否则以后你在学院里会很难堪。”
洛伦没说话，只是低头整理书册。
指尖摩擦书脊时，骨节收紧，整整齐齐地将每一页翻折压平，一切动作都在控制之下。
他翻到课本一页中空白处，墨迹模糊，像是不久前有人匆匆写下什么又急忙擦去，指腹轻触时感到纸面仍微微发烫。
他当然知道传言从哪来的。
昨夜米妮瓦确实现身于他宿舍门前，但她居然未遮掩行踪？
——问题在于，这些人竟然真的敢去观察圣女的行踪？
他有些头疼。
讲台上的魔导钟轻响，授课老师准时步入，教室内迅速归于寂静。
窗边，瑟拉菲娜端坐不语。
阳光斜照在她的发间，淡金色光辉勾勒出极其克制的轮廓。
她的笔搁在纸上，笔尖垂直立起，墨迹未干，清晰写着“魔力结构简论”的标题。
她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并未翻动。
她刚刚听完艾玛带来的“版本”。
“你不觉得那实在太……不像圣女了吗？”
“我可什么都没编！”艾玛睁大眼睛，两手在空中比划，“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同学的朋友的哥哥亲眼看到她走进你们男生宿舍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门就关上了嘛。”
“艾玛。”
“我发誓！我只是稍微——稍微加了一点点气氛！”
艾玛试图比划出“两指宽”的手势，结果幅度仍然过大。
她的嗓音又轻又急，像极了窗外枝头麻雀扑棱的翅膀声。
瑟拉菲娜没再多说。
她知道艾玛总爱添油加醋。
但……她的确听说，昨夜圣女曾短暂停留在男生宿舍区，且带走了什么。
她轻轻抬眼。
坐在前排的洛伦，神情专注，侧脸被晨光描出清晰的线条。
眉骨坚毅，唇线冷峻得像是一柄压住雪的剑锋。
她握笔的动作却僵了一拍，直到笔身差点从掌心滑落才回过神。
她盯了一会儿。
然后迅速移开。
不该在课堂上分神。
她告诫自己。
但午后的那一瞥，却终究在脑海里盘桓不去。
他和圣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
课间短暂休息时，马尔斯蹭了过来。
“说真的，洛伦，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昨晚得了什么秘密情报？”
“没兴趣。”洛伦低头看书，语气平平。
“你那态度就更像在掩盖！”马尔斯眯眼，咂了咂嘴，“别说你昨晚只是聊聊天，谁信啊。”
“你这逻辑比魔法阵还绕，如果之后测验你画不出来阵法不如换位思考一下。”
一旁的雷夫凉凉插话：“你要真这么说，我反而想查查你是不是也被她单独‘教导’过。”
马尔斯眼睛更亮：“有点刺激，像是街边可以买到的小册子。”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种流通渠道？洛伦暗自记下，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远远不够，仅靠原主的记忆远远不足以应对真实生活。
看来迟早得找个机会亲自去城区走一圈，只是眼下学院长时间封闭，若想离开，还得另寻门路。
瑟拉菲娜在不远处听得真切，目光落在笔记边缘，指尖停在未写完的一行字上，笔尖悬空微顿了数息。
她没有翻页，只是重新坐直身子，视线淡淡掠过前排的背影。
然后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他改变得太快。
——
瑟拉菲娜从图书馆走出时，天色已转为淡金，窗棂上映出浓淡分明的光影。她手里夹着几本笔记本和一包刚复印出来的卷宗资料。
在出门前，她还抽了几分钟翻了翻魔药材料的索引，确认下周实验课的准备。
“瑟拉——你真是太拼了！都这个点了还不走？”
艾玛抱着一摞高得看不见前路的书冲她喊，声音在图书馆顶棚回响，引起其它学员的侧目。
“明天不是要交实战课的抄录吗？你不会还在改吧？”
瑟拉菲娜合上笔记本：“只是顺手补了点遗漏。”
艾玛哼了一声，凑过来瞟了一眼，“你写的字跟魔纹似的，又快又密，我老师要是看到，得以为你是想用手抄把他卷死。”
“他不会看这么细。”瑟拉菲娜说完，轻轻拍了拍手里的文档，“你已经写完了？”
“我才不像你，一点简单东西写的那么细。”艾玛眨眼，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复印纸，“你这页能借我复印一份吗？回头请你吃小蛋糕。”
瑟拉菲娜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声，只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递过去。
她提起书包走出门，背后艾玛还在自言自语：“太好了，这下明天交的报告至少不至于挨骂了……”
黄昏时分，教学楼的阴影斜斜铺落在青石小道上。
风吹过塔楼拐角的彩玻璃，落下一圈扭曲的光。
瑟拉菲娜脚步一顿。
经过祈祷室长廊时，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佝偻着倚在廊柱而立。
洛伦，神情罕见地松弛……甚至可以说是萎靡，正低声与什么人交谈。
瑟拉菲娜侧过身。
那是一名披着白金法袍的女子，身形纤长，头戴圣徽半罩，几缕金发垂落在肩前。
她的背对着暮光，轮廓沐在微微泛蓝的圣辉中，像是一尊被铭刻于神像壁龛的圣灵。
艾蕾希亚教会圣女，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比自己大两届的学姐，米妮瓦·莱特。
她正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递向洛伦。
定睛一看，那是一枚漆黑而古朴的护符，外形宛如半块未完成的魔纹石，表面却被一层透明的结晶封印，隐隐透出幽蓝光芒。
护符边缘刻着极细微的铭文，如同锁链般缠绕核心，仿佛连空气都被那幽蓝的寒意冻住。
她视线落在那串铭文上，呼吸一顿。明明只是一瞬，她却觉得自己儿时在家里藏书室某页残缺古籍中见过类似图案。护符的构造……不像制式法器，更像是早期封印类魔纹的变种。又或者，是某种极端精神操控类道具？
她下意识地想回图书馆查查那串铭文。
她不是怀疑洛伦……但那种东西，不该随便出现。
不由得在脑中默默列出了记录水晶里的洛伦与前天战斗中的差异。
只见洛伦神色一凝，郑重地接过。
米妮瓦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指尖在他额心一点，像是在确认某种精神状态。
片刻后，她收回手，眼神淡淡道：
“下次失控前，提前联系我。”
洛伦点头。
“多谢。”
他低声回应，语气极为克制。
米妮瓦转身离开，袍角翻飞，转入石柱后的阴影。
她每一步落地都轻得像踩在积雪上，身影从斜光中抽离的那瞬间，仿佛整条廊道都黯淡了一度。
瑟拉菲娜站在阴影尽头，片刻未动。
洛伦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在幽暗的拐角处略作停留。
瑟拉菲娜早已移步，转身消失在另一道廊道尽头。
脚步声消散于风中。
她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