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魔法学院的医务塔坐落于主校区西南角，高塔四层，晨光透过玻璃穹顶泻落，将楼道照得一片金白。
魔纹通路微弱闪光，点点浮尘在空气中打着旋。
一扇符文加持的木门缓缓推开。
洛伦低头走入。
他的脚步在打蜡过的地板上回响清脆，外袍下摆还沾着些未干的药液水渍。
身旁，雷夫揉着额角，手里拿着一张刚领到的账单。
四万二千克尔，治疗费、药剂费、魔纹稳定费用、精神修复，已打完折扣。
“亏你昨天还说‘只是轻伤’。”
“治疗魔纹加上恢复药剂，还有战后检查项目。”
雷夫推了推鼻梁上的护目镜。
“这价格合理。”
“合理你个头。”
洛伦抬手接过账单。
上面列得清清楚楚，每一项治疗的耗材与魔纹使用次数都标得明明白白。
但在最下方，那一栏“结算人”一目了然。
——瑟拉菲娜·霍尔顿。
他沉默半秒。
下一秒，便转身走向出口，步伐沉稳。
“去找她？”雷夫问。
“不。”
洛伦头也不回。
“我得想想怎么还这笔账。”
“你不是说她肯定会拒绝？”
“她确实会。”
“可我欠她的，不该赖着。”
雷夫顿了顿。
“你现在有钱吗？”
洛伦脚步一停，低声道：“没有。”
——
夜里，洛伦洗澡前脱下制服，随手将战斗外袍搭在椅背上。
布料摩擦中，一枚旧符文吊坠从衣领处滑落，荡在他胸前。
他怔了一下，伸手将吊坠摘下，指腹习惯性地摩挲那条刻痕斑驳的符文脊线。
那是米妮瓦前几天交给他的新版精神安抚装置。外壳是银灰色的符文金属材质，其貌不扬，却是她亲自调校、专门匹配他精神频率的试验品。
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真正静下心去打量它的构造。
可今天——他鬼使神差地走向宿舍书桌前，将吊坠悬于光台上方。
昏黄魔灯穿透符文核心，洒落出复杂而精密的投影。
光晕里，每一处魔纹节点都闪烁着微妙频率的震荡。
那不是市面上廉价医疗器常见的“粗放雕刻”，而是极其规整的高密度回路分布。
像是某种古旧体系的遗稿，如此对称，又如此节制。
他忍不住拿起刻针，用极细的角度调整光线入射角，观察投影中的每一条符文走线的连贯性。
那种设计，像是天赋者之间才能传递的“工程美学”。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枚吊坠的制造者，也许曾是炼金领域中的巨匠。
念头一旦成形，便止不住地生长。
“如果这种结构可以量产——”
他低声喃喃。
如果这种设计真能简化量产——也许他真的能靠这玩意儿，暂时摆脱“负债”这件事。
然后开始动手拆解分析。
从结构到刻痕，从符文跳跃到节点传导。 哪怕不是炼金系出身，他也能凭借原主留下的天赋法术直觉，再加自己现代的电路知识，将整块吊坠一点点分解成图谱。
他意识到，那些常规吊坠的设计里，有大量可优化空间。
如果精简非核心回路，弱化高频反应能力，只保留基础稳定治疗和波动干涉……
他一边在草稿纸上描绘，一边在精神里反复演算。
夜色沉沉，灯火微黄。
他干脆披了外袍，在桌前通宵未眠。
墨迹洇开，指节发酸，精神力调度数度近临极限——那一夜的高强度集中，几乎让他在最后一次演算时短暂失神。
但他仍强撑着将符文拆解稿画完，脑中甚至构想出了三种不同的电纹流线优化路径。
等到晨光透进窗缝，他才揉着眼睛，推开雷夫宿舍的门。
雷夫正窝在床上打哈欠，听见脚步声坐起半身，皱眉看他。
“一大早的干嘛。”
洛伦举起那张潦草的草图。
“我问你件事。”
洛伦推门而入，抖了抖手里几页草图，“有个赚钱的机会，你想不想参与一下？”
雷夫正半倚在床头，打着哈欠：“你一早上跑来，不会就为了让我投资吧？”
洛伦把图纸摊在他桌上，
“但你亲戚那边，有没有能接这种活的产线？”
雷夫皱眉低头扫了几眼。
“这什么玩意儿？符文吊坠？”
“用来稳定精神力的。”
“你想送人？”
“这是一款低配量产版。”
雷夫目光顿了顿，“你打算卖这个？”
“不是现在就卖。但我总得有个能赚钱的方向。”
“不靠奖学金，也不能总靠人情债。”
他语气淡淡，“我不想欠谁的。”
雷夫轻轻叹了口气，又把图纸翻了一面。
“你确定你不是昨晚脑子烧坏了？”
洛伦没理会调侃，只问了一句：“你家亲戚里有没有人干过魔器制造相关的？”
雷夫本来懒散地靠在床头，闻言动作微顿，带上眼镜，坐起身仔细盯着图纸看了一会。
“……你还真问着了。”
他抬起头，“我有个叔叔，以前是铸造行会的外包，专门给高年级定制魔器配件打辅助零件。”
“他现在还接活吗？”
“他们工厂有一条低阶件的线，三阶以下魔器的结构不复杂，他还玩得转。”
“你觉得这种复杂度，他搞得定？”洛伦指了指核心交错处的灵纹分岔。
雷夫捏了捏鼻梁，“如果你愿意亲自讲一遍设计原理，他可能会有兴趣。”
洛伦点头，唇角微动，“那就这样。你帮我牵个线。”
——
苍蓝学院的第七实验工坊内。
桌上只亮着一盏旧魔灯。
雷夫打着哈欠翻工具箱，洛伦则半跪在工作台边，正在调试他们拼出来的第一块魔纹基板。
“接触点有干扰。”雷夫提醒。
“我看到了。”洛伦语气沉稳。
他用刻针微调一处节点后，沉默片刻，又试着激活一次。
石板亮了一瞬，又熄。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大概五次反复之后，才勉强稳定出一条最简回路。
吊坠原型粗糙、笨重，部分魔纹甚至是用备用药材灼刻替代的。
可雷夫仍轻轻“啧”了一声：“至少能亮。”
洛伦淡淡一笑，把东西收起。
“够了。”
“你确定？”
“我不打算等完美，这只是样品，怎么更加简化还得交给专业人士。”
雷夫点了点头，将样品小心封进袋中。
但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洛伦却忽然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雷夫挑眉。
“你刚刚那句‘至少能亮’，不是你对它真正的判断。”洛伦语气淡淡，却带着某种判断式的笃定。
雷夫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其实觉得它还有问题。”
两人对视数秒，雷夫移开视线，慢吞吞道：“……我是觉得你用第三层回路线条的结构偏细，属性扩散时可能会不稳。”
洛伦没再说话，只是将手中那张草图递过去。
“写下来，你觉得该怎么调。”
雷夫盯着他看了两秒，嘴角抽了抽：“你就不能自己猜？”
“我信你判断力。”
片刻后，雷夫小声骂了句，重新拉开了工具箱。
几天后，雷夫叔叔用魔导石传来了回信。
信里语气算不上热情，但措辞精炼，逻辑清晰。对原型图纸的设计提出了两点技术性建议，并附上一句“有兴趣继续谈”。
他路过主校区转角时，远远瞥见训练场边缘站着一人，身姿挺拔，红发在落日中轻扬。
那是瑟拉菲娜。
她正与一位学生会副官交谈，面色冷淡，眼神凌厉。
洛伦没有停步，只是视线扫过，便收回。
新的样品吊坠在口袋里沉甸甸的，那是她留下的债。
——
傍晚，苍蓝学院主食堂内，魔法灯一盏盏亮起，将玻璃穹顶下映得明亮如昼。
主座区满是刚结束课程的学员，食盘与笑声交杂，几张长桌传来高声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学生会那边要换届了！”
“不是一直三年级轮完就给一年级的吗？这不正常流程？”
“可这次好像纳河不参选……说是要要去南方的邻国定居。”
“真的假的？那亚修岂不是稳了？”
“也不一定，我听辅导室那边的魔导书记员在讲，好像有个候补是炼金系推出来的。”
“说是要推‘学术自治’，不再搞什么血统优先。你说这是不是在内涵亚修？”
“可亚修不是现在最热门的吗？”
“热门是热门，但也有人看他不顺眼，觉得他靠的是家世。”
“真的假的？炼金系不是一直是幕后支援派吗？”
“以前是。但今年炼金系出了个怪物学神，魔导理论课连高年级都被他压下了。”
“这么猛？叫什么？”
“不知道，只听说他跟学院几个导师有项目合作，虽然是平民出身，但那边好像都挺赏识他的。”
“听说是今年那边成绩拔得太高，院长都没法压下来。”
“炼金系？那不是从来都没出过会长吗？”
讨论声此起彼伏，有人在猜测、有人在下注，有人干脆打开魔导水晶开始翻找近几届学生会长的资料。
洛伦、马尔斯与雷夫坐在靠墙一侧的长桌前，三人吃得不算快，也没插话。
直到马尔斯晃着叉子回头看了一眼后排，“你们说，要是我们仨谁去参选，有戏吗？”
雷夫叼着勺子冷冷开口：“我？不干。”
马尔斯嘿嘿一笑，“我挺想当会长的，有权批假条。”
洛伦听见了，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切割着餐盘里的烤牛肉。
马尔斯咬着勺子想了想，“你最近怪安静的。”
雷夫顺势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行吧，不说就不说，”马尔斯耸肩，“但我要是下个月看到你名字出现在报名名单上，我第一个投你。”
洛伦淡淡开口，“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考试能不能及格吧。”
“呃……”
他们几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场选举背后的水，比任何一个吊坠魔纹都复杂。
话题便也就此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