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1287年三月七日。
王都禁苑外,风掠过空无一人的石柱长廊。
月色惨白,折射在镜面般的黑湖上,将整座皇宫围成一片囚笼。
湖心宫室内,一只人偶躺在床榻上,眼睫静止,面容安宁。
人偶张了张嘴,像是模仿她平日的呼吸节奏
它维持着呼吸的起伏,心跳的律动。
但那不是她。
真正的“她”,此刻正穿过王宫北侧最古老的排水通道,脚步轻得不留声息。
裙摆已被夜露打湿,换上的斗篷是从禁苑密库中挑出的款式,剪裁严谨,兜帽连肩,过膝而不失挺立。
哪怕她将兜帽压得极低,那种“不属于街道”的痕迹仍旧显眼。
她没有停下。
不是因为盗窃。
不是为了复仇。
只是因为,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踏出宫墙。
第一次,不在任何预设的轨迹里。
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值不值得存在。
——
王都灯火比她想象中明亮许多。
高架的魔导路灯一盏接一盏,照得整条主道如白昼。市民的衣着、叫卖声、酒气混着蒸汽炖肉的味道,一齐冲入她鼻腔。
她一开始只是兴奋。
但那种“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感觉,很快让她不安。
她下意识把兜帽拉低,但在热闹街道上,一个穿着定制斗篷、却又带着兜帽遮脸的少女,格外引人注目。
尤其是她那双过膝的长靴和挺直的背影,斗篷都掩不住腰线与腿形,令不少男人频频回头张望。
她感觉那些目光太粘,也太真实。
于是转身离开人群,从一条通往旧魔导商区的巷道侧门走了进去。
那里没有守卫,也没有灯牌。
只有稀薄的光,和潮湿的石砖路。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不是错觉。
她放慢速度。
然后忽然拐进一条更暗的分岔路,回头——
撞上了一个人。
她站在街角,第一次嗅到市井空气里混着烟灰、铁锈和蒸食香味的味道。
用力吸了一口气。
洛伦收势极快,双手自然抬起,挡在她肩膀前。
她差点摔倒,被扶住了。
四目相接。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
那少年一身校服,扣子歪着扣了一颗,手背擦着灰尘,眼神里有一丝淡淡的疲惫。
他刚从王都西侧考核回来。
一整天的魔纹预试排得满满当当,从基础魔纹重组到实战咒式演算,他做得顺手,甚至有些无聊。
但他不喜欢热闹。考场外人太多,他就随便找了条旧路走,打算抄近道回自家老宅。
没想到,会撞上这种事。
只是淡淡地皱了下眉。
“走路不看路?”
她愣了愣。
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你是谁?”她问。
“你又是谁?”他回。
她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兜帽还没摘下。
夜风一吹,露出半张未施粉黛却精致得不像街人少女的脸。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
那是一张足以让夜色都停顿半拍的脸。
五官如刀刻般精致,却没施粉黛,唇色冷白,眼神清冽得近乎透明。
他微微怔了一瞬,但只是转了转指节,像是在把自己拉回理智里。
并不认识,也没有兴趣。
“滚。”他说。
她怔在原地,像是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滚”这个词。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拉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比她自己预想的还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手。
他停了下来,侧过头,眉峰轻蹙。
不是愤怒,而是疑问。
像是在看一个扰乱他节奏的无意义变数。
他眼神一敛,像是有点不耐烦。
“你有事就快说。”他侧身想要走开。
她张了张嘴,声音没出得来。
喉咙发紧。
她被他这种“视而不见”的眼神刺了一下。
“你……”
声音哑哑的,像是被夜风压着发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答。
只是盯了她两秒,然后道:“干什么。”
她眼皮狠狠一跳,却死死盯着他没躲开。
他试图抽回手,但她捏紧了他的手腕。
“我……我只是觉得你走得太快了。”
她自己也听出这句话有多可笑。
他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
“那你是希望我慢下来,配合你演完这出搭讪戏码?”
他皱了下眉,像是对这种“硬撑着目光不躲”的搭话方式感到不屑。
他早已习惯用这样的冷淡迎人。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对青涩的女性有种危险的吸引力,哪怕不言不语,那张脸也足以让人误以为有机可乘。
可她们一旦知晓他的真实出身,总是第一时间避之不及。
所以他早就学会了在表情里种满尖刺,不留任何靠近的余地。
她没答,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没空听你谢。”他抽回手。
“那……按理来说,我是不是应该赔偿?”她忽然说出口,连自己都被这句话吓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算什么,是示好,还是挑衅。
只知道,她不想看他转身离开。
“你想要什么?”
他转头。
“你有这个资格?”
那句话像一根锋利的针,戳穿了她方才还刻意维持的优雅表情。
她眼中的愤怒快要倾泻而出。
那一瞬的情绪混乱到极致,几乎连自己都看不懂。
然后她笑了。
那不是愉快的笑。
是被轻视、被冒犯、却又莫名觉得刺激的笑。
他根本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语气冰得像在宣判。
那一瞬,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名字、身份、命令、敬语,全都被这句话击碎。
他竟然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她从未被人这样拒绝过。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拒绝她。
他刚要走,她反手一挥。
洛伦脚下一沉。
周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地砖下的旧纹路自行亮起,魔力纠缠如锁链,从脚腕缠绕到胸口。
他低头看了眼——
魔纹排列之密,精度之高,不属于她这个年龄。
但她没给他问话的机会。
下一秒,他背后撞上墙面,斗篷被她直接塞进他怀里。
她手贴上他颈侧,冷得像是尸体。
没有一丝颤抖,没有快感,也没有笑。
“别动。”
她笑着贴上来,声音温温的,像哄小狗。
“你刚刚的眼神,看得我不太高兴。”
她一边说,一边用魔纹锁住他手腕。
“但我这个人很讲道理。你不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吗?”
他侧过脸,咬着后槽牙,低声吐出一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疯了。”
她只是笑,眼底却像水面下藏着刀锋。
她将自己的指尖压进他掌心,低声笑道:
“我将让你无法忘记我。”
魔纹继续束缚着他,压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洛伦的眼神终于变了。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那股魔力仿佛直接穿透了神经,锁死了四肢的协调。
他心脏跳得太快,连咒式的推演顺序都开始错乱。
他不明白这女孩到底是谁。
但他知道,如果她再狠一点……他连完整的尸体都不会留下。
那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今晚。
死在一个陌生人的裙下。
——
她的嘴唇贴了上来,带着一种压抑至极的疯狂与暴戾。
她的呼吸洒在他脸上,低低的,碎碎的,像在念什么咒文,又像是劝诱。
“说我没资格……”
“你果然也只会像他们那样看我。”
“可我不是他们养出来的东西。”
她的手从他胸口向下,指尖在魔纹节点上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阵列的响应。
洛伦试图闭气,却被魔纹的律动钳制住神经。
她忽然松了口气,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笑了下,转身将斗篷甩在地上,将他压倒在上。
“我会让你一辈子记住我。”她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他跌坐在地,被魔纹锁住行动,连呼吸都像被压得断续。
她缓慢地逼近他,带着某种生涩却执拗的动作,像是在强行完成她曾无数次幻想中早已排演过无数次的剧本。
魔纹的脉冲一层一层渗入洛伦体内,令他的身体逐渐失去自主,心跳、神经、肌肉都在非自愿地应和。
他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涨痛,从脊背蔓延到四肢,像是某种未经允许的共鸣。
“很难受吧?”她歪着头,笑得几乎温柔,“你这样子,才可爱。”
他猛地一挣,却像被整座巷子的阴影压住了胸膛,无法逃脱。
她的动作很慢,慢得不像有经验的人。
但她没有停下来。
只是压着他,像是要把自己的痕迹一点一点刻进他的意识。
就在她再次施压的空隙,他终于吐出一句低语,像是最后的尊严挣扎: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忽然抬手,魔纹一闪,将他的脖颈锁住,力道稳得可怕。
“还不能。”她笑得像风一样轻,“你得忍着。”
——
夜风渐止,巷道尽头陷入死寂。
洛伦是在凌晨醒来的。
天色尚黑,城墙上的钟鸣还未响。
他浑身酸痛,斗篷胡乱地盖在身下,潮湿冰冷。
手脚可以动了,但像是被剥空了整夜。
身侧空无一人。
他坐起身,靠着冰凉的石墙,长出一口气。
余那条深色斗篷,上面沾着几点干涸的血迹。
整场荒谬的遭遇仿佛梦魇,却又分外真实。
她最后那副眼神,至今还在他脑海里晃着——
疯得像是下一秒他只要皱一下眉,就会被活活打死。
他从没想过,世界上竟有人能用这种笑容说出那么轻的话,然后干出那样的事。
将斗篷收起,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他不敢回想细节,只记得那股魔纹将自己牢牢锁住如同毒蛇般缠身,让他连反抗的力气都被抽光。
……这次到底是他吃了亏,还是她占了便宜?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他绝对不想再碰到她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