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自窗沿泻下,斑驳了教室内的石质桌面。
墙上的魔导广播器忽然嗡鸣几声,伴随沙哑女声通报了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
“……昨日清晨,北部边境小镇阿尔托利亚发生不明魔力波动,疑似禁术引发的局部污染……现由教廷接管调查。”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几名学生从座位上半起,交头接耳。
“阿尔托利亚?那不就是——”
“埃布尔·莱纳的老家。”
“他人呢?他不是昨天刚回去吗?”
马尔斯皱着眉站起身,声音有些拔高。
“他不是其他班的吗?学院居然允许他中途离校?”
他扫视四周,皱着眉喃喃自语,“现在可是学期中段……除非是特别许可。”
没有回应。
“可恶。”
他砰地一声坐下,拳头攥紧,重重敲在桌面。
雷夫靠在靠椅上,眼神沉静如水。
“你看过画面了吗?”
“……什么画面?”
“教廷发布的侦测影像。焦土,彻底的。整个村庄仿佛被撕裂了一遍。”
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
“像是某种高强度精神力失控后的回响。”
周围的议论声逐渐变得尖锐。
“禁术吧?除了那个,还能是什么?”
“也有人说是教廷内部的实验事故。”
“如果真是他用的禁术……那他完了。”
“该不会要被处决吧……”
“可那是他的家乡啊,谁会在那种地方主动引爆污染?”
“也许他是被逼的。”
“也许他根本早就不正常了。”
“我听说他家欠了一屁股债,村子本来也快垮了。”
“边境的村子出事,教廷来得比救援快……真有意思啊。”马尔斯气愤的锤了一下桌子。
周围的学员被他的气势震慑,缩了缩脖子。
马尔斯的情绪看似突然,却有迹可循。
他与埃布尔并非亲近,却同样来自遥远的边境。
那里资源匮乏,求学机会寥寥,能走到苍蓝魔法学院这一步的少年,无不是在夹缝中拼命向上。
当听到“村庄被撕裂”、“禁术污染”、“教廷接管”这些熟悉又遥远的词汇,他并不是单纯为埃布尔愤怒,而是为自己、为所有边境出身的人心头一紧。
因为他知道,那种命运,随时可能落在自己头上。
教室一角的洛伦一直安静坐着,手中笔停在半页未写完的符文练习上。
马尔斯低声咕哝了一句:“真踏码疯了……”
洛伦低着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墨迹斑斑。
他当然清楚那些词汇——边境、禁术、教廷接管。
每个人都在说“如果是我”,却没人真的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
他知道那种孤立无援的味道。太熟了。
只是谁也不会替他锤桌子。
教室重新归于沉寂。
铃声响起,学生们却仿佛忘了时间。
那页符文作业,最终没有写完。
——
会议厅内,长桌两侧坐满了苍蓝魔法学院的导师与高阶教职员。
窗外风声飒飒,金边窗帘掀起半角,隐约可见天际悬浮的教会信标已亮起红光。
“确认了吗?”
院长沉声问。
负责情报的教导主任点头,脸色难看。
“确认了。禁术痕迹明确,污染等级D上限……初步研判为非外来渗透。”
有人吸了口冷气。
“那就是说……是内部个体?”
“是的。”
“目标?”
“已被教廷带走,正在转送王都。”
“是谁?”
对话在此凝滞。
院长并没有立刻开口。他缓缓从桌侧抽出一份卷宗,摊在桌面中央。
那是埃布尔·莱纳的在校档案,带着些许折痕,却被他翻阅得极为缓慢。
他不急于展示任何一页,只是将它推至众人面前,留出足够时间让每一位导师亲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风声掠过窗棂,窗外红光如血,照在他安静的侧脸上。
直到众人的目光都收回,他才缓缓出声,仿佛只是为那名字落下最后一笔注脚。
“埃布尔·莱纳。”
语气不高,却像裁断,也像提醒。
没有质疑,没有迟疑,也没有任何悲悯情绪,只是一锤定音的陈述。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女导师缓缓开口,语调冷硬近乎教规复述:“凡触禁术之徒,其罪不可赦。”
她来自神术分科,对教会极度忠诚,眼神中甚至没有一丝犹疑。
“他若真触犯了禁忌,我们应该庆幸教廷接手了此事。”
“而不是在这里讨论‘是否有苦衷’。”
一阵短暂的失语后,会议厅低声嗡鸣起来。
“他连二年级都没升,就出了这种事。”
“入学筛查呢?我们不是每年都做精神力稳定性测试?”
“系统上没有红线记录。要查的话,就得从当年录取推荐开始。”
“先不谈责任,眼下最急的是封控。”
“学生内部已经开始传了。再不处理,家长直接投诉施压到董事会。”
“教廷要求我们配合,那就立刻冻结所有边境区生源档案,逐一审查。”
“还有媒体。通知所有对外通报部门,禁用‘禁术’这个词,一律转为‘魔力异化事故’。”
“同时调出该生所有在校记录、课堂影像、导师评估……任何异常一并备案。”
“这是内部污染。我们不能让外界认为学院纵容信仰邪神的个体。”
争执声此起彼伏。有人将桌面拍响,有人反复翻阅记录,甚至有人低声咒骂。
“他怎么过的筛查?”
“档案是谁签字的?”
“他导师在哪儿?请他来开会!”
吵嚷中,一个年轻教师涨红着脸拍案而起,却忽然发现没人响应他。
那一刻,全场才忽然意识到,那个他们口中的‘问题学生’,已经不是“你们的人”了。
而是“我们的人”。
院长安道尔·威瑟里克坐在最末端,目光如灰石般无波,始终没有插话。
一位年长导师站起身,眼圈泛红。
“我教过他。”
那位年长导师终于开口,嗓音低哑,仿佛许久未曾如此用力说话。
“从第一堂课到最后一节,他从没缺席过一次。”
“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袖口缝补过不止三次,鞋底钉的是老式边钉。”
“没人注意过他。他也从不主动说话。但只要你问,他永远站得笔直,眼神清楚得像冰面。”
他顿了顿,嗓子发紧,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这样的孩子……不是没人教他什么是禁术。他只是太清楚了——自己没有出错的资格。”
“结果呢?”
“你们现在在查系统、封档案,在质疑我们谁推荐了他……可谁去问过他那天到底看见了什么?”
一名年轻教师皱眉开口:“但禁术就是禁术,他若不控制自己,就是祸患。”
“那他是不是该死?”
“我没这么说!”
“但你是这么想的。”
“够了。”
一道清冷声音忽然响起,像冰锋划过布满火药味的空气。
米妮瓦坐在靠窗一角,白袍垂地,金发松松挽起,银瞳映着窗外那一抹如血的天光。
她语气平稳,不夹任何裁断意味:“记录会提交至教廷,由调查组独立审查。”
“届时将以教廷标准认定是否存在学院诱因。”
她像一台古老仪器,准确但不动容。
她不是宣判者,只是监督者。
一句话,如针落地。
会议厅沉寂下来,那些刚才争论不休的声音仿佛从未存在。
风声钻过门缝,卷起几页被遗忘的纸。
就在那一刻,院长安道尔·威瑟里克终于动了。
“他们查污染,我查你们。”
他缓缓扫视每一个人,目光像寒铁擦过玻璃。
“教廷要的是污染证据。”
“而我想知道——推荐信上签字的人,在签下他名字时,到底看见了什么。”
“今晚之前,把所有边境籍学生的筛查记录和导师评估送到我办公室。”
“如果哪一份缺失,就附上一封说明信,写明你对此事负全责。”
他说完,重新坐下。
那张卷宗仍摊在桌上,仿佛一道未关的档口。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关卷。
因为他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裁断——而是提醒:
从这一页开始,所有人都不能装作没看见。
——
夜幕低垂。
宿舍区走廊静悄悄的。
瑟拉菲娜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发尾静静垂落,没有光晕。
她指尖摩挲着一张略微泛黄的纸。
那是埃布尔·莱纳当时贴在学院公告栏上的宣传单。
皱折已经在边角泛白,墨水略有些褪色,但那行字她闭着眼也记得。
“我出生于边境田地,走进学院只为证明一件事:出身不应决定未来。我们要的不是施舍,而是公平。”
“不是我不够资格,是你们不愿相信一个来自边境的人能和你们站在一起。”
她轻轻一抖手,宣传单被火焰吞噬。
火焰卷起的,是他的理想,也是这一场局的空白。
瑟拉菲娜看着那张纸烧成灰,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
“一个空位,一个陷阱。”
如果她不填上,亚修就会。
她没有皱眉,也没有动容。
只是将手边的厚纸册缓缓翻开,露出自己手写的竞选稿。
“他们曾把信任投给他,只因为当时他站在最前面。”
她将那页纸抚平,低声道:
“那就让我来收这摊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