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微光掠过图书馆的高窗，映在宣告栏上的那一行新贴纸页上。
字体端正，措辞冷静。
《提案征集通告》
“本届学生会选举将按照《学员自治章程》第四条执行，公开征集所有年级具备提案资格者意见，提案通过审核后，具备在校内事务会议上被讨论的可能性。”
“提案窗口将于三日内开放，所有意见须注明真实身份，由资料部留档核备，原则上杜绝匿名；若因特殊情势有匿名要求者，须附合理说明，经审核小组同意后例外处理。”
“提案涉及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学员资源调配、选举流程补充、候选人行为限制建议、教学事务与社团治理……”
纸页下方，用深红笔迹写着一行字：
“请以规则为舟，而非情绪为桨。”
落款处，是瑟拉菲娜·霍尔顿的名字。
那是一封合法有效、由教务署和学监双重盖章的公告。
可第一天，没有任何人前来登记。
只有一只鸽子落在信件投递口旁，啄了几下边缘，又扑腾着飞走了。
第二天，仍旧无人问津。
甚至有人在走廊角落悄悄议论：
“她真以为照着书办事，就能当上学生会长？”
学院西楼楼梯口，几个穿着整齐制服的学生靠在墙边，翻着手册嘀嘀咕咕。
“她那玩意儿也配叫制度？学生会不是模拟政府。”
“亚修说了，效率才是正义，她非要搞投票审议，就等着三天后贴空白页吧。”
而另一边，行政楼的露台上，亚修正和现任会长喝茶。
他看了一眼远处人群的方向，只轻描淡写地说：“制度是给能掌握它的人用的，不是给人喊理想的。”
“她倒是坚持。”会长顿了顿，
“不过制度不会投票。”
——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艾玛莉亚坐在瑟拉菲娜对面，看着那叠厚厚的制度条文，忍不住皱眉。
“你知道的，这种制度提案，没几个人关心的。”
瑟拉菲娜没有抬头。
她手中正在翻阅一份《苍蓝魔法学院自治与竞选行为准则》增修草案。
“我知道。”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但如果连最低限度的秩序都没人试图维护，那无论谁当选，都只是混乱的推手。”
她合上文件，目光落向窗外阳光下的操场。
“我不为赢。我只是想让规则还存在。”
那时门被轻轻敲响。
洛伦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个小袋子，走得不紧不慢。
“借点时间。”他扫了一眼两人，又把袋子放在桌上，“之前你帮我那件事的诊疗费用，回来后我查过记录，大概是这些。”
瑟拉菲娜微微抬眸，只是瞥了一眼袋口的纹章封蜡，没有伸手去动。
“收下吧。”洛伦停顿了下，“那次给你添麻烦了。回去一查账，觉得还是得补上这份人情。”
瑟拉菲娜没说话，重新低头翻页，像是刻意无视，又像是不屑回应。
艾玛在一旁翻箱找资料，抬了抬头，语气半是无奈半是熟稔地接话：“她不会收的。这种事情在她眼里不是该计较的钱。”
洛伦嘴角抽了一下。
“我在来的路上隐约的猜到了。”
静默一息。
他站直了些，语气轻缓了几分。
“所以你的立场是，组内的帮助应当彼此默许，不计代价？”
“不是不计代价。”
她翻了一页纸。
“是信任的沉默交换，而不是物化的偿付。”
洛伦眨了下眼，没再坚持。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那袋子，像是在确认某个决定。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将它重新收回，指尖摩挲着封口线。
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更深一层的转意。
“那我换个方式还你。”
“既然你认为组内互助不该被量化，那我就试着用你认可的方式。”
瑟拉菲娜眉头轻蹙：“什么意思？”
“你的制度计划，执行过程受阻。这对组内整体的氛围与声望都有影响。”
洛伦摊手。
“那我就从组内角度出发，稍微推你一把好了。”
艾玛疑惑地抬头：“你不会要去贴那种匿名煽动标语吧？”
洛伦沉思了一瞬。
“不会。她不喜欢那种方式。”
他看着瑟拉菲娜，没有立刻再说话，只像在脑中酝酿着什么。
片刻后，他轻声补了一句：“她已经把流程搭好了，那我就顺着这个方向推一推。”
“剩下的，还是交给她。”
——
直到第三日傍晚，投递口才响了一声。
艾玛快步走过去，看到了那张折叠整齐的纸页静静躺在投递槽中。
上面署名——
“D·R”
署名方式略显生硬，像是临时拼凑的缩写，却又不失分寸地避开了真实身份。
投递人注明：“申请匿名保密，仅供制度探讨。”
后方附了一份极其详尽的提案草案。
几乎从亚修演讲中提出的“高效官僚制”切入，逐条指出其对学院资源倾斜所带来的隐患，特别在“家庭背景与资源获取挂钩”的部分，精准点出了潜在的劣币驱逐良币机制。
艾玛怔了片刻，低头看了看署名，又望了眼四周，神色复杂地将其投入了审核档案柜。
那一夜，瑟拉菲娜坐在寝室，翻阅着这份匿名提案。
她在署名那栏停顿了两秒，眼神微凝，却终究没说什么。
随后，她重新拾起笔。
她要为此写一封附议报告，将其带入校会事务部公开陈述——哪怕只会被冷眼旁观，也必须让它被记录。
她知道，这份提案未必能带来任何改变，但它至少代表：她的坚持，并非全无回应。
——
第二天清晨，阳光尚浅，图书馆门外的地砖上还残留着夜露。
瑟拉菲娜没有提起昨夜那封匿名提案，也没有向任何人多做解释。
她只是照常出现在教务事务部的楼层，递交了一份附议书——笔迹一丝不苟，格式严整。
随后，她像往常一样回到阅览室。
那天下午，校内各处公告板同时贴出一张简报。
图书馆西翼窗前，排起了数十人的长队。
他们或穿术战训练服，或戴着炼金围巾，脚边堆着临时借来的书包。
一位身形瘦弱的男生走到登记处，迟疑了一下才在查阅名单上签了字——那一行名字写得极小，但落笔没有停顿。
两名二年级女生低声讨论：“这不是当时亚修推行的那个特权机制吗？”
“他说得好听，其实还是按家里资源配东西。”
”笨呐，你没看出来这是瑟拉菲娜大人的反制措施吗？“
角落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学员看了半天提案目录，最终还是举手示意管理员，要求查阅原件。
有人翻着提案草案，嘴角抿紧，又若有所思地合上。
有人看完摘要后，转身就向身后几位朋友低声解释那段制度漏洞。
有术战班的学生皱着眉念了一句：“原来连排名奖励都能这么玩。”
“亚修不是才讲完官僚制那一套吗？这封提案几乎是逐句打脸。”
“瑟拉菲娜的落款，可能比‘D·R’更有说服力。”
那不是一次有组织的集体行动。
但每一个人都像是，在某个段落里，看见了自己正在失去的东西。
他们没有呼喊口号，没有指责谁，却像在一页页纸缝间，重新拾起了自己对规则残存的那点信仰。
“瑟拉菲娜·霍尔顿正式附议并代表提案人‘D·R’提交制度反思草案”
下附提案全文摘要。
此外，还附上一行新的补充内容：
“本提案获得资料审阅权限，任何学生可预约查阅原稿内容。”
落款，苍蓝学院信息事务部。
那天傍晚，图书馆阅览区出现了一批奇怪的身影。
他们并不属于术战班，也不是学院名列前茅者。
有的是默默无闻的基础魔法系学生，有的是来自平民区的工读生。
他们很少参与政治，也很少相信制度。
但那一刻，他们排起了长队，静静等着，轮流签名，翻阅那一份提案。
而在图书馆外廊的石阶下，洛伦靠着墙站着，眼神淡淡地望着人群。
雷夫从台阶另一头走来，手里拎着两杯热饮，递给他一杯。
“马尔斯今天早上特地跑来念叨，说‘有人拜托他深夜帮忙送一封投递’。”
洛伦接过热饮，低头吹了口气。
“他说那封东西格外沉，像是塞了五页纸进去。”
雷夫看他一眼，没说话。
洛伦耸耸肩：“她的那套格式，确实挺好抄的。”
雷夫闷笑了声，把另一只手揣进口袋。
“你还挺会拐弯表达的啊，话说你怎么最近这么替她上心？”
“不是拐。”洛伦望向人群。
“她垮下来，咱仨哪还有脸天天吹任务稳、人缘好。”
“总得有个能撑住规矩的人在队里，不然组就散了。”
“骗骗哥们可以。”雷夫气笑了。
“不过，”雷夫转身看向学院：“亚修的人最近没再发公告——到底是觉得稳操胜券了，还是有别的打算早就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