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身影带着裹成粽子的唐明在雾瘴中无声疾驰。桑梓云的雪枭贴着岩隙飞行，桑梓夜每隔百步就会撒下「忘忧蕨」的种子，这种灵植会在三息内吸尽途经者的短期气息，然后迅速枯萎化作尘泥。
“左转，避让巡逻队。”杨柳依传音入密，“还有七百丈到青冥峰禁制。”
众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被外人发现行踪。
但百密一疏，十丈外的枯树上，有个被刻意叮嘱过要盯梢青冥峰一行人的刑律院弟子，悄悄送出了他的情报。
青冥峰，青冥殿。
唐明跪在刻满月相的地砖上，后颈被五道截然不同的灵力锁定，喉间干涩得发疼。
青冥殿内六根「堕月柱」表面，有五根嵌着月牙形凹槽，分别雕刻着五位弟子的本命法器浮雕。杨柳依的千嶂剑、乐灵犀的罪炎金钿、宋凝嫣的寒髓玉笛、桑梓夜的虹蕊花以及桑梓云的兽首金铃。唯有第六枚凹槽空置，等待有缘之人归位。
“此子命途不入星轨，诸位当知意味着什么？”
安舒颜的声音古井无波，指尖缠绕的因果线泛起幽蓝微光。月蚀锦袍上的星砂正逆向流动，堕月冠周围的光线扭曲成旋涡的样子，将她的面容笼罩在黑洞般的漆黑之中。
杨柳依握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师尊只有在非常正式的场合才会身着这套“峰主法袍”。
难道师尊要收眼前的这个少年为真传？可戒律首条分明写着“男子不得入殿”。
杨柳依拿不准师尊的意图，只好默默背诵戒律来提醒师尊：“《青冥戒律》第一条，凡男子擅入青冥殿者，当剜目断足。”
宋凝嫣早已神不知觉鬼不觉地在唐明身边显现。透过帷帽，好看的眉眼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注视着唐明：“命途混沌，无源无终...”
唐明自动无视了宋凝嫣的神神叨叨，这等古风十足的美女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他突然开口道：“师姐的眉眼间有种勾人心魄的美。”
这不是奉承，宋凝嫣虽以薄纱遮面，但她眼尾上挑的弧度总让唐明想起敦煌壁画里的九尾天狐。
“休得胡言乱语。”
寒髓玉笛无声抵住唐明的太阳穴，刺骨的寒意直冲颅顶。
“小师弟当真有趣。”宋凝嫣千年寒潭般的杀意，被红衣少女打断。罪炎金钿的火光映着乐灵犀娇俏的笑靥，“宋冰块要不要试试剜目？我帮你按着他呀~大师姐可是说他违反了戒律~”
“别！现在是法制社会，”唐明认为自己还在梦里，自然不会当真，“动用私刑可是犯法的。”
“嘻嘻…我也不想对凡人动手。”乐灵犀嬉笑着回应唐明，然后转向桑梓夜问道，“梓夜师妹，我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救他回来，莫非是什么惊世天骄？天赋异禀？”
桑梓夜摇摇头：“奇经八脉缺损，灵窍分布反旋......师尊这次捡的，怕是件残次品。”
“才不是呢！”
桑梓云否定了姐姐的结论，然后示意唐明张嘴，随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渍果脯：“墨羽认可的人，一定有他独特的过人之处。吃了这颗见面礼，我们就是朋友了！”
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唐明五官皱成一团：“这果子的保质期...不会超过几百年了吧？”
“准确说是三百零七年，”兽首金铃发出清越的声响，“木神根系停止生长那年开始腌的~”
“敢问姑娘芳龄？”
“十六。怎么啦？”桑梓云歪头浅笑，雪枭配合地啄了啄她腕间铃铛，“是墨羽告诉我具体时间的。”
“墨羽？”唐明看了看桑梓云怀里的白色雪枭，姑且不论全白的雪枭为什么叫“墨羽”，但这与战场里看到的是同一只？它怎么变那么小了？
“那敢问墨羽大哥贵庚？”
“实岁九岁。”桑梓云挠了挠墨羽的脖子，“虚岁三百。”
“？”
寒玉榻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安舒颜交叠的修长双腿微微晃动，唐明瞳孔一震，那紧缚双腿的半透明丝织物上，竟能看到银河般的光泽在表面奔涌。
唐明盯着安舒颜没有穿鞋的足尖，忘记了对墨羽的吐槽，转而朝身旁的桑梓云问道：“你们师尊是不是不爱穿鞋。”
桑梓云凑近唐明耳语：“师尊这套法袍还有一双配套的踏星履，据说有引发星坠地陷之能。但师尊嫌硌脚...从来不穿。反正师尊很少走路，一般都是飘着的。”
“这也是墨羽告诉你的？”
桑梓云刚想说什么，但感受到杨柳依的气息赶紧闭嘴。
“青冥峰戒律第二条，不可妄议尊长。”
“无妨。”
安舒颜的声音刚落下，整座大殿的时间流速突然紊乱。
唐明手腕紧接着传来灼痛，低头看见一个沙漏状的烙印正在形成并开始往外渗血。血珠坠地的刹那，星空的虚像自殿顶倾泻而下，将众人笼罩在光怪陆离的幻境中。
唐明看到岩层崩裂，仙山坠落；尝到海水腐败，黑潮汹涌；闻到焦烟刺鼻，罪炎万里；触到神树枯萎，朽木倒塌；听到雷鸣轰隆，风声呼啸。最让人惊奇的是，他仿佛立于高耸入云的天阶之上，云海下无数人顶礼膜拜，权力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
最先醒来的是杨柳依，她的额头早已香汗涔涔。在此之前每当有新师妹入门时，她们都要经历一次预言幻象的洗礼。但每次都大差不差，各自沿着既定的轨迹踽踽前行。
但这一次，他看见了无数的可能性。
她看见唐明与乐灵犀在火渊深处十指相扣；
她看见宋凝嫣的身后冒出九条狐尾紧紧地缠绕唐明；她还看见唐明痛苦地一左一右地拥抱着桑梓姐妹残破的躯体。
最刺痛的是关于自己的黄昏。唐明将师尊染血的堕月冠戴在自己头上，眼神中带着怜爱和不忍。
杨柳依看向唐明和其他四位师妹，他们还沉浸在幻境中表情阴晴不定。
“师尊！”
杨柳依刚想说什么，安舒颜便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手指轻轻波弄五根因果线。
众人回过神来才惊觉刚才已然陷入幻境太深。
安舒颜终于起身。月蚀锦袍垂落的下摆铺展在地砖上，犹如一片创世星云。
“这便是不入星轨带来的混沌。”
安舒颜素手轻挥，唐明腕间的沙漏烙印突然发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青冥殿内的第六根“堕月柱”上，浮现出沙漏浮雕。
“从今日起，他便是你们的六师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