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紅

作者:台北貓貓鯊 更新时间:2025/6/26 18:30:15 字数:2156

一七九二 • 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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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落下,一如男人的头颅,终局不过如此……如此悲惨。

当灰蒙蒙的街道,因为泥地而染上一层棕褐色,众人称起黑伞,脚踏污泥漠视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刀刃落下一个吻时,站在人群中的女人撇过脸,下一秒,她的耳中盛入骚动、欢呼、不堪入耳的咒骂。 雨水打过她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眸起了薄雾,分不清究竟是水气凝结还是心海掀起的巨浪溢出。

值得吗——为了初衷而死。

女人的头痛愈发严重,像是有人用铁锥敲击她的太阳穴,这痛感越来越频繁了,像是在为她经历的一切悲鸣、献出怜悯。

「对不起,洛……你没变,是我变了。」她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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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法兰西时,女人便感受到了异样的眼光,罗浮宫前奏着马赛曲,反法联军无疑激起了人们对异邦人的憎恶,使得她处处不受待见。

女人拉紧了斗篷的兜帽,试图避开巡逻兵审视的目光。 然而,她和着威尼斯的卷舌音出卖了她,面包师傅朝她吐痰,扔掉了她支付的法郎铜板,咒骂她是普鲁士蛮子的贱货。

她不在乎——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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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丹东,在雅各宾俱乐部的地下室,他在台上赞颂这民主自由博爱的「乌托邦」,宣扬自己心中的理想国,喊着人人皆拥有的幸福。

刚开始女人欣慰地叹息,拥有坚定的信念,这不比街头流氓或暴君强——可随着她二度望向丹东的脸,脑瓜仔竟剧痛​​不已。

丹东啊丹东:你的金发多么耀眼,却照不亮自己的未来;你的眼神多么深邃,却看不清真相的黑暗;你的灵魂多么珠贵,却付不起初衷的代价。

「阿东,有个女人要跟你聊聊——」臂膀缠上红布条的伙伴对停下喝水的丹东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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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我丹东相信世上总有值得信仰的真理。」丹东摊开双手,信誓旦旦地向面前的女人大阐自己内心的蓝图。

「你的爱是平等的……?」女人有些头痛。

年轻人秀出臂膀上的红布条,激动地点头,唾液都不经意地溅到对方:

「正因平等,所以博爱!」

好吧,女人终于了解了,眼前的男人不像萨马尔罕的天才、不像巴格达的少年、不像前世的所有人……更不像她。

他在乎——一直在乎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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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东的深爱属于苏菲,她是蒙维尔伯爵之女,两人的缘分情起于简简单单的眼神接触,在往日贵族们的宴会上,侍者面具下的丹东见着了苏菲的言谈……每一份细微的动作,哪怕是睫毛的一眨一眨、谈笑间的红唇、掩嘴而弯曲的指节。

苏菲倒比较直接,她与丹东对上了眼,仅仅一瞬就为他那深邃之下的灵魂沉醉。

圆舞曲的节拍仿佛慢慢地静了下来,像是悬挂在屋檐的冰晶、清晨的朝露,人们穿过身前身后,二人依然呆站在原地。 良久后,乐队谢幕引起的欢呼才唤醒两人。

「……明天见,蒙维尔大小姐?」丹东将朝露公馆的票根塞进少女的手心,两人交换眼神,便心领神会地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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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钓鱼吗,歆?」

水雾蒙蒙中,男人盘腿静坐在江边的渡口,望着像口孤井般平静的水面,饶有兴致道。

「为什么——就为了钓鱼?」女人抱膝托腮,没有回答,不解又不太高兴地反问:

「连钩都是直的,怎么可能钓上鱼?」她又望了眼自己扔在一旁地上的鱼竿,鱼钩果然像她所说的,简直比申公豹的腰杆子还直。

「话说申公豹啊,当年我们和姜子牙三人就经常在这儿用直钩子钓鱼的,可惜啦。」

「嗯……所以呢?」女人直勾勾地盯着男人。

「歆,妳觉得申公豹怎么​​样?」男人话锋一转。

「……我不在乎。」

「那么他跟妳可不一样,他呀,总是在乎着所有生灵,到了荒谬的地步,很久很久以前就如此,直到被姜子牙和天尊打入北海化作长石,死前一刻还念着他人。」男人抬头,琥珀色的双眼与对方交汇,浅浅一笑接着说:

「总有人会在乎着什么,哪怕拼上一生,哪怕『一无所有』——难道不就是拥有了一切吗?」

「值得吗?」女人噘起嘴。

「嘛……有天妳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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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东在河岸醒来时,钓线已被地狱的火光染红。

昨夜冲进蒙维尔宅邸的暴民,将伯爵的藏书撕成火把。 他护着苏菲逃往地窖,却发现她偷偷折返——只为抢回母亲的威尼斯玻璃坠。

「理想主义者是时代的耗材。」他对着空钓竿呢喃,水面浮出火海的倒影。 砂砾正渗出丝缕黑雾,缠上他无名指根部,形成戒指般的瘀痕。

女人在芦苇丛后眯起眼。 千年前洛阳城破时,男人也用这种眼神凝视护城河——温柔得像是要溺毙所有烽火。

「直钩钓的不是鱼。」他突然出声,惊飞白鹭。

丹东没回头,指尖摩挲着索菲赠与他的坠子信物:

「是钓时间与等待的人们,妳看,这不是钓到了?」

风掠过时,砂砾在时计中悲鸣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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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法庭的蜡油滴在《人权宣言》上,烫出一个个窟窿;男人臂膀上的红布条被尖刀刺穿,像是三色旗的疮疤。

「法兰西母亲,眷顾着所有人,爱无等差,何来暴行!」男人怒吼:

「而我,丹东,为了法兰西不惜献出灵魂,何来背叛!!」

丹东被反绑双手时,锁骨疤痕正渗出鲜血——苏菲的坠子熔进他血肉了。 法官举起镀金天平,一头摆着他的演说稿,一头堆着贵族头骨:

「证据啊……哼,你的心跳就是叛国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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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守卫踹门而入,鸽群突然从石灰墙振翅飞出,衔走钥匙串,惊动他们的注意——这奇迹只维持了三次心跳,却足够阴影里的女人出手。

「跟我走。」女人踩过卫兵的尸体,扯断苏菲的镣铐,玉砂时计迸裂的裂痕正渗出金红液体,像熔化的铁水。

「他呢?」苏菲攥着染血的白玫瑰,脸上的泪痕未干。

「他……拥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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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东无首的尸体挂在市政厅外示众,胸口别着索菲给他的白玫瑰——已被血染成淡红。

女人掰开他紧握的拳,里面是一撮巴黎的泥土,混着玉砂时计漏出的红砂。

「初衷的代价……值得吗?」她将砂土撒向塞纳河,水面映出烈火中的巴黎、与洛阳的残垣断壁。

苏菲在远处咳嗽,手帕上沾着血丝——她活下来了,但肺部永远留下了牢房的霉湿。

「他常说……」索菲轻抚墓碑:

「法兰西母亲眷顾每一位纯真的孩子。」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头痛又犯了。

暮色中,玉砂时计的砂砾发出细微嗡鸣,仿佛有人在时间尽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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