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
本作品及笔者坚决拥护我国建国伟人之尊崇地位,书中出现之人物形象与现实系有雷同,纯属巧合,绝无冒犯之意。
电扇在墙角转呀转,制造出喀啦的齿轮声,声音无比熟悉,似乎曾经在某座黑水之都回响,可却记不太起来了。
而女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向端庄的他,会转世成这般神经质的小鬼头。
「哎哟喂~~帮帮忙呀~~搭我讲讲阿爷到底出了啥事体嘛……」眼前的小丫头不停地摇晃她的肩膀,好似没得到答案就要死皮赖脸。
「作业写完没有?」
「哪能这样子啦……我就是想晓得呀~阿妈以前趟趟都勿告诉我,难道侬也要跟伊一样狠心啊?」女孩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睫毛轻轻动作,泪眼汪汪,嘟起小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女人轻咬下唇,心里暗骂:「啧——我就不该答应替他看小孩的……。」
见女人蹙起眉头没说话,女孩又接着说:「阿姨——呸,讲错啦,是讲阿姊~~阿拉保证,听好个故事就老老实实去写功课,碗阿拉一只人洗光光,伐要闲气啦,答应阿拉啦~~」
女人最讨厌油嘴滑舌的人了,尤其是会让她的脑海闪过威尼斯的少年、圣彼得堡的诗人、还有帷幕下的教父,她就头痛不已。
「妳最好不要后悔……。」女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露出那一如巴格达夜晚的星空,也像在黄浦江映出倒影——只是黯淡了些,也不知是不是被东方明珠塔的霓虹所掩盖。
「耶~」
女人瞪了一眼女孩,缓缓开口:
「呼……当初遇见那家伙,在十六还是十七年……民国历……。」她顿了顿,显然不习惯这种纪年法。
•••
江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她站在渡轮甲板上,双手紧握栏杆,指节泛白。 船身随浪起伏,像一具被潮水推挤的浮尸,摇摇晃晃地驶向远方的灯火——那里是上海,远东最耀眼的坟场。
黄浦江的水浑浊腥臭,油污与死鱼在浪沫间翻滚。 几艘外国军舰黑魆魆地泊在江心,炮口斜指天际,像一群蹲伏的野兽。 渡轮从它们身旁滑过,汽笛呜咽,无人理会。
码头上,苦力们弓着背,像蚂蚁般蠕动。 他们扛着麻袋、木箱,汗水浸透破衫,在寒风中蒸腾出白气。 一个戴毡帽的工头甩着皮鞭,鞭梢划过空气,啪地抽在某个慢了一步的脊背上。 惨叫声被汽笛吞没。
她拢了拢单薄的斗篷,拎起皮箱走下舷梯。
•••
法租界的风,带着香水与粪尿的混浊。
柏油路两侧,法国梧桐的枯枝刺向灰天。 电车叮当驶过,车窗里晃过洋人夫妇的笑脸。 街角咖啡馆飘出爵士乐,黑人乐手的沙哑嗓音混着黄铜喇叭,在冷风中扭曲变调。
几个白俄妓女裹着貂皮,站在「霞飞路」的霓虹灯下抽烟。 她们的金发像褪色的稻草,蓝眼睛空洞得像是玻璃珠。 其中一个瞥见她,突然嗤笑一声,用俄语嘟囔了句什么。
她听懂了,那是句粗话。
黄包车夫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吆喝。 她选了最沉默的那个——是个独眼老头,脖子上挂着条脏污的白毛巾。
「哪里去,小姐?」他问,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她没回答,只递了张字条。 老头眯起那只浑浊的眼睛,突然瑟缩了一下。
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在公共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处。
那是片三不管地带,充斥着鸦片馆、暗娼寮,以及逃亡者的腥臭呼吸。
车轮碾过碎石路,她望着街景后退,而玉砂时计逐渐震颤。
•••
屋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烟灰落进铜烟缸的声音。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头的世界。 雨落在玻璃上,滴滴答答,像谁正在敲门——又像谁被挡在门外。
沉先生坐在阴影里,一件熨得笔挺的中山装,他的手指轻敲椅扶手,没有节奏——却自成规律。
对面那人弓着腰坐着,一只手紧握着帽子,指节发白,嘴唇也在抖。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开口:
「沉先生……俺……俺是从江北来的,种田的。这回来上海,是因为俺宝贝闺女——她叫阿香,十六岁,刚来城里当佣人不到三个月……就……就让人欺负了。」
他吞了口口水,眼泪像憋在井里的水,声音却仍是干的:
「是个在法租界做事的老外——姓什么俺不晓得,但人都说他后头有人。警察不管,租界的人也不理。说什么她是穷人家的女儿,值不得闹这么大……」
他抬起头,看向阴影里那双寂静如海的眼睛:
「俺不图报仇。俺只是……只是求一个说法。让她能抬起头做人。沉先生……俺知道您有本事。俺愿意——把俺家的金铺给您,三代人攒下的……只求您——帮俺出这口气。」
沉先生没有马上说话。 他只是,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盖——叩一声,像封印什么。
烟在他指间缭绕,他的眼神轻轻一瞥,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便俯身过来,低语几句。
沉先生轻轻点头,像在心中画下一笔。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如夜雨:
「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让她还能做人。」
他顿了顿,声音忽地转低了一点:
「可你得明白……我要是出手,这事就不是你的事了。」
他抬眼,望进那人眼里,一字一句地说:
「从你走进这里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以后你说话,要记得先问过我;你去哪里,要让我知道;你想保护谁,也得看我允不允。」
他指尖一敲桌面,断音如铁:
「这是你付出的代价。」
那人颤了一下,眼眶湿了,终究还是低下头。
「俺明白……俺认命。」
沉先生没说话。 他抬手,茶又热上了。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两人推门而入,一个拿走了桌上的漆盒,一个扶着那位乡下人离开。
只剩沉先生独坐暗中。
•••
墙上的书法「风骨」二字,在烟雾里轻轻晃动。 那不像是书法,更像是墓志。
他轻声对自己说:
「做宁要有风骨……可宁一旦没得选——骨,也要碎得静悄悄。」
「『大善人』,你应该想好法国人那边怎么处理了吧?」女人从刚刚老父亲离开的门悄悄滑了进来。
「甭瞎墨迹了……妳来做什么?」沉先生用打火机点了根雪茄,烟雾飘荡在屋内,像是羊奶在层层堆积。
女人蹙起眉头,有些不悦地眯起眼睛,晃了晃袖口的玉砂时计,时计在震颤,可女人知道这男人不是他:
「老烟鬼,人在哪?」
「呼……宁,可以同侬讲,但青帮向来弗开冇条件支票——」沉先生吐了一口烟,接着说:
「既然侬乐意寻宁,我就成全侬,拿迭只赤佬——」沉先生从抽屉抽出一小张几乎崭新的相片交给对方,上头有个男人,理三分头,浓眉大眼,眼窝凹陷,下眼睑还有点黑印,像是犹太人的黑眼圈。
「啧、谁?」女人不耐烦地问。
「『周先生』,工会的小头头,一直以来挡咯我们产业利益,自从前几个月清党后就搞失踪,工会活动却还没消停,肯定还藏在上海。活捉伊,要敢反抗……」男人没说完,比了个切割的手势,指尖一敲,断音如铁:
「就开给伊无法拒绝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