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维也纳,雪落在圣诞市集的彩灯上,融化成细碎的光,滴进热红酒的铜锅里。
女人推开面包店的门,风铃声混着姜饼的气味一起撞上来。 柜台后的男人正在捏星星造型的饼干,指尖沾满糖霜,像沾了雪的睫毛。
「冷吧?」他呵着白气推来一杯苹果汁:
「加了肉桂,喝了暖和。」
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围裙上的面粉斑点,好似君士坦丁堡冬夜里未熄的星火。
玉砂时计静静地结了一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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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儿在平安夜那天来店里,红色羊毛裙像一颗会走路的圣诞莓果。
「好乌黑的长发——这是爸爸说的东方仙女!」小女孩把黏糊糊的糖渍手指按在女人掌纹上:
「妳的裙子没有星星?」
女人看着自己墨色的衣角——那里本该绣着安纳姆炸开的磷火,威尼斯黑猫抓破的金线,或是洛阳焚城时的灰烬纹路。
「我帮妳画!」
孩子用糖霜在她袖口歪歪扭扭地点了五个角。 男人慌张地找抹布,她却蜷起手指:
「……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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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男人独自装饰橱窗。 女人路过时,看见他踮脚挂槲寄生,嘴里咬着铁丝,像含着一截未说完的话。
「要帮忙吗?」
男人一震,铁丝突然弹开,冬青果撒了一地。 他们蹲在玻璃窗前捡拾,呼出的白雾在橱窗上短暂相融,映出身后圣诞树的彩灯——
红的像巴格达少年嘴角的血;蓝的像威尼斯机械义肢的冷光;金的像洛阳大火里最后一块崩落的鸱吻。
「其实,这些果子是假的。」他突然说。
她捏破一颗,果然没有汁液。
「那个……你女儿见过东方人吗?」
「嘿,不瞒您说,祖上有巴格达血统的。」
「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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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当天,他塞给她一个小包裹。
「本来该放袜子里的……」他耳尖发红;
「但妳今晩就要走了吧?」
粗布里包着木雕的驯鹿,右前蹄短了一截。
「我女儿做的……她非说这样它才愿意停下来休息。」
女人想起君士坦丁堡的铁骑,威尼斯运河里沉没的战船。 那些灵魂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肯折断的傲骨,此刻在她掌心化成一只瘸腿的、微笑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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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离时,市集的歌声飘过来:
「Stille Nacht, heilige Nacht...」
她打开车窗,看见他抱着女儿站在面包店门口。 小女孩挥舞着糖做的星星,糖粒在风中闪烁,像某个轮回里未能收集的灵魂碎屑。
女人想起曾经有人说过的话:
「亲爱的孩子,你不用多伟大,因为能出生、健健康康长大就已经很伟大了。」
玉砂时计没反应,静静地结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