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 • 那维克，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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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门打开，夜色像被撕裂，极光在天空缓缓流动，绿与紫在黑暗中闪烁得不近人情。风像刀一样刮的脸刺疼，呼啸声压过了引擎的轰鸣。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紧握着那把冰冷的、沉重的MP-38，枪身泛着银白的霜光，像随时会碎裂的玻璃。
「跳！」卡尔中士突如其来的嗓音粗旷却镇静，让我本就停滞的心跳再次运转，彷彿这只是场日常操演。
没多想，下一秒我便纵身一跃，在刹那间，整个世界翻转，黑水与冰河交错、银河与极光重叠，彷彿窒息似的美景，能让肾上腺素都暂停片刻。
难以启齿的是：我竟有那麽一瞬，将身份与使命统统抛在脑后，以为自己是翱翔在北海的白尾海鵰——直到双脚砸进雪中，冰冷沿着胫骨窜上心脏，银河消失在风雪之后，战争的阴影再度笼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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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吗？我想……妳应该学着『做人』，噢不不，请别误会，我绝无冒犯之意，我指的是像照顾小孩、当个教师之类。」男人从金丝边木盒抽出一根雪茄，端详片刻又塞了回去，一边说道。
好吧，他——或者「周先生」，真的很厉害，说是油嘴滑舌也不为过，但不论如何，女人真的信了，在她踏上离开上海最后一趟渡轮前。
反正……至少比「他」好——女人的琥珀眼眸望穿云层后的星空，不免想起横跨千年、遥遥三万里外的蓝眼少年……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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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的夏天，柏林的街道铺满了旗帜，红底黑纹，风声一过，犹如烈焰在空气中跳动。人们涌向奥林匹克体育场，笑声与口号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宏伟却压迫的乐章。
女人站在窗边，看着街角的孩子们奔跑，白衬衫、短裤、稚嫩的脸庞，却喊着让她不安的口号。那声音从她的耳朵一路鑽进心里，带来隐隐的疼。
「妈，我决定了！」
门被推开，十七岁的艾佛格站在光里，眉宇之间带着她曾熟悉的柔和，但更多的是火焰。
她转身，握紧了围裙的边角，勉强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啊……决定什麽？」
「我要参加奥运会！老师说我有天赋，他们需要像我这样的选手。」
艾佛格眼中闪着一种狂热，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骄傲。
女人愣了一下，脑海浮现七年前的雨夜，那个蜷缩在福利院角落的孤儿，湿透的衣服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她在登记后将他抱回家，用微温的牛奶和**的双手，把这个孩子从寒冷里抢了回来。她曾对自己、对着那个少年发誓——一定要让他平安长大，远离纷争与战火。
「小艾，这不是比赛，这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心里其实早有预感，却说不下去。
他打断对方：「妈，这是荣耀！全国都在注视这一刻，这是我们民族的时代！」
他说「我们」，而不是「我」。
那一瞬，女人明白，她已经无法拉住他。外面的世界用鼓号与口号将他提上那台不知驶向何方的列车，每一分的轰鸣都远比她的怀抱炽热。
如果她真心希望一次安稳的成长，或许早该在那年就带着他远离这劫后馀生的残破国家。
夜深，她点起微弱的烛光，把护照、少量的现金和一张泛黄的车票放进旧皮箱。她没有留下纸条，也没有再去他的房门前。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柏林车站的玻璃屋顶，她提着皮箱，回头望了一眼。远方的巨型横幅高挂在城市上空，那个冷峻的侧影注视着一切，像一道无形的牆，阻隔了她与她的孩子。
她低下头，心里轻声嘀咕：
「……愿你平安。」
汽笛响起，她走向离开这个国度的列车，背影融进蒸腾的白雾中，像是诗人洛维奇一样的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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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一 • 克里特岛，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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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晃动得厉害，舱内的空气像被拧乾的布，挤满了恐惧与疲倦。远方的山峦浮现在云雾之中，绿意背后藏着英国人的防空砲。
我站在舱门前，手中依然握着那把陪伴多年的MP-38，枪身已被重新擦拭过无数次，却依然透着一层不曾融化的寒意。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耳边，是她的声音：
「若你终要死，愿你死时不再是一名战士，而是一个知道自己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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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
我笑了，然后跃入光影交织的空气中。
转瞬间，地中海化作流动的琉璃，在耀日下碧蓝得不像现实，水面在风中泛起碎金，好似古老神话的战旗至今仍在闪烁。
有那麽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是个孩子，牵着母亲温暖的手，来到这里朝圣，而不是送死——直到一枚防空砲弹在我耳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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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没有把自己想像成白尾海鵰。
我只是一个人，坠入天末三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