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沉睡的城市

作者:排名第末 更新时间:2025/8/13 15:48:26 字数:4860

死寂。

比最深的夜更沉,比真空更令人窒息。

永不停歇的冷雨敲打着塔皮群迦,敲打着街道上、废墟中、房屋里无数姿态各异、如同被时光冻结的躯体。

雨水顺着他们苍白麻木的脸颊滑落,汇聚在身下,形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永恒不变的天空。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梦境的涟漪,只有纯粹的、被强制施加的沉眠。

翻涌的“城市倒影”怪物保持着最后扑击的狰狞姿态,凝固在倾盆大雨中,它身上流淌的粘稠黑液也如同冷却的沥青,失去了活力,唯有那空洞的眼窝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恶意。整座城市,如同一幅巨大而诡异的末日静物画,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

圣所之内,时间也仿佛凝固。

跪伏的信徒如同黑色的石笋,凝固在狂热的祈祷姿态。祭坛上,苍白主教枯槁的脸上残留着癫狂的笑意,高举的权杖顶端,那颗暗红宝石的光芒如同冻结的血。

爱丽丝倒在碎石中,伸出的手定格在试图抓住脱手炸弹的瞬间。温尤莎昏迷的身躯被一层薄薄的银蓝光晕覆盖。

崔梅吉斯忒丝染血的嘴角保持着因计算崩溃而露出的那抹近乎绝望的弧度。深坑中奔涌的黑液流速变得极其缓慢,如同粘稠的糖浆。唯有那悬浮在深坑上方、遭受重创的黑暗胎儿,依旧在极其缓慢地抽搐、蠕动,散发出不甘的贪婪和暴怒,抵抗着笼罩一切的沉眠力量。

在这片绝对死寂的中央,菲儿悬浮着。

厚重的漆黑甲壳覆盖全身,狰狞的尖刺和能量管道勾勒出非人的轮廓。左眼燃烧着毫无感情的深紫色火焰,右眼则是一片冰冷的紫黑漩涡。那道在甲壳上裂开的、刺眼的银蓝色裂痕,如同深渊睁开眼眸中残留的泪光,是她与这具恐怖躯壳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她的意识,并未沉睡,而是在一片更加可怕的风暴中心挣扎。

意识深处,早已不是战场,而是彻底失控的神性炼狱!

巴霍尔卡暴怒冰冷的意志如同席卷一切的寒冰风暴,祂因被欺骗(利用邪神胚胎污染烙印)和自身烙印被引爆失控而狂怒,要将菲儿连同她体内那“卑劣的污秽胚胎”一同彻底冻结、粉碎、从存在层面抹除!

深渊贪婪疯狂的意志则如同沸腾的、吞噬万物的黑暗熔岩,它被巴霍尔卡的入侵彻底激怒,疯狂地反扑、灼烧着那冰寒的梦境之力,同时更贪婪地撕扯着菲儿残存的本源,要将她彻底拉入深坑,完成最后的“容器”转化!

两股至高无上的意志,以菲儿这具濒临解体的躯壳为战场,进行着最原始、最狂暴的对撞!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宇宙初开的巨响在她灵魂中炸开,撕裂着她早已模糊的自我认知。痛苦?早已超越了感知的极限。存在的本身,就是无尽的酷刑。

卑劣的窃贼!污秽的胚胎!连同这承载的躯壳…湮灭!

伪神!滚出我的容器!她是深渊的祭品!门扉必将洞开!

神祇的咆哮在她意识的废墟中震荡。属于“菲儿”的一切,情感、记忆、名字…都在这毁天灭地的冲突中被碾磨成最细微的尘埃,即将彻底消散。

就在这最后的意识火花也即将熄灭的刹那——

一点微弱的、与周遭毁灭格格不入的、熟悉的意识波动,如同穿越无尽星海的萤火,顽强地穿透了狂暴的神性风暴,轻轻触碰到了那点即将消散的尘埃。

菲儿…坚持住…我在…

克莉丝!

遥远的阁楼里,克莉丝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口鼻溢出的鲜血在身下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她的身体因承受着链接另一端传递来的恐怖神性冲突而剧烈痉挛,冰蓝色的眼眸布满血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塔皮群迦陷入沉眠,唯有她,这个同样被巴霍尔卡力量浸染了十年、灵魂深处烙印着相似印记的“人之子”,凭借着这份同源的联系和对挚友超越生死的执念,奇迹般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将自己化作一座摇摇欲坠的灯塔,燃烧着最后的精神力,死死锚定着菲儿意识中那点即将彻底熄灭的、属于“人性”的微光!

这微弱却坚韧的联系,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的蛛丝,让菲儿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存在感”,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喘息!

就在这一丝喘息之间!

一个被深埋、几乎被神性冲突彻底碾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中浮起的最后一块木板,猛地撞入了菲儿混乱的意识核心——父亲雷德蒙最后的话语,那张疲惫却异常郑重的脸,还有…他塞入自己手中的那枚冰冷坚硬的、刻着星月徽记的古老怀表!以及…父亲那近乎耳语的、关于后手真正本质的解释!

“…记住,菲儿…你的‘本质’,既是你的枷锁…也是你最后的…伪装…更是连接‘网’的节点…”

“…当神血浸染星轨,沉睡的‘貘’将苏醒…混淆之网将收紧…全城的‘认知’…都将成为你无意的…支撑…”

网!梦貘!认知支撑!

父亲的后手,不是直接的武器,而是一个庞大、隐秘、利用了巴霍尔卡力量特性的…认知混淆网络!借助的媒介,就是巴霍尔卡散落在塔皮群迦的、那些无意识吸收城市情绪与认知碎片的弱小眷属——【梦貘】!

它们如同无数个微小的节点,编织成了一张覆盖全城的、无形的网。而菲儿,作为被巴霍尔卡力量深度浸染又融合了邪神胚胎的“奇点”,就是这个网络的…核心枢纽!

伪装…后手…梦貘…认知支撑!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菲儿那被神性风暴撕扯得濒临破碎的意识,爆发出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

她所有的残余意志,不再徒劳地抵抗那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孤注一掷地,顺着克莉丝维持的那条脆弱链接,传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指令——激发!激发后手!激活那覆盖全城的认知混淆之网!同时,再次利用她“胚胎”的本质特质进行最后的伪装!

激发与伪装,同步进行!

嗡——!

一股无形、却极其隐秘的波动,以菲儿心脏位置那道银蓝色裂痕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这波动并非攻击,而是一道激活指令!它穿透圣所的壁垒,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链接上了塔皮群迦地下、阴影中、废墟里…无数只陷入沉眠、形态各异、如同雾气凝聚般的弱小【梦貘】!

这些巴霍尔卡的无意识眷属,在菲儿这道混杂着她自身巴霍尔卡烙印气息和邪神胚胎特质的指令激活下,如同被按下了开关!它们本能地开始运转!开始编织!开始…混淆!

它们将覆盖全城的、源自菲儿体内引爆的巴霍尔卡沉眠力量,与城市本身、与沉睡的数十万市民那无意识的、散逸的意念碎片…进行了极其微妙而隐蔽的混淆与链接!

在每一个沉睡市民那停滞的意识边缘,一个极其模糊、却真实存在的“认知”被悄然植入、放大:他们正身处一个巨大而安稳的“摇篮”之中,一种源于“守护者”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支撑着他们,隔绝着外界的恐怖…

这并非事实,而是梦貘混淆认知后形成的群体无意识“共识”!一个由菲儿激活、梦貘编织、数十万沉睡市民无意间共同“相信”并以其微弱意念“支撑”着的…虚幻屏障!

与此同时!

菲儿体内的伪装同步完成!她将自身邪神胚胎的混乱贪婪气息彻底“释放”并扭曲放大,在巴霍尔卡那冰冷暴怒的意志感知中,这股气息仿佛彻底压倒了菲儿自身的存在,成为了深渊意志最汹涌、最贪婪、最迫不及待想要占据这具“容器”、并反过来污染侵蚀巴霍尔卡领域的急先锋!

“吼——!!!”

巴霍尔卡那冰冷的意志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被彻底触怒的尖啸!在祂的感知中,那卑劣的邪神胚胎气息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借助深渊意志疯狂反扑,甚至带着污染吞噬祂梦境烙印的嚣张气焰!

更让祂惊怒的是,祂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沉眠之力)竟然被某种东西巧妙地“借用”了,并与无数凡人的微弱意念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层针对祂感知的、极其讨厌的“迷雾”!这层“迷雾”的核心节点,正是眼前这具充满污秽的躯壳!

污秽!窃贼!竟敢染指吾之权柄!以凡尘蝼蚁为屏障?!毁灭!

巴霍尔卡被这双重挑衅彻底激怒了!祂那冰冷无情的意志放弃了部分对菲儿整体的碾压力,如同被激怒的巨龙,调集起绝大部分的恐怖威能,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的、蕴含着梦境湮灭法则的银蓝色洪流,带着冻结灵魂、抹除存在的绝对寒意,狠狠地、精准无比地轰向了菲儿体内那被“伪装”放大、作为“深渊先锋”靶标的——邪神胚胎的核心本源!

祂要将这胆敢挑衅祂的污秽源头,连同其依附的深渊意志触角,彻底从根源上冻结、粉碎!祂更要撕碎那层令祂感到被亵渎的、由凡尘意念构成的“迷雾”!

几乎是同时!

深渊的意志也感知到了巴霍尔卡这毁灭性的、直指胚胎核心的一击!在深渊的认知中,巴霍尔卡此举,就是要彻底摧毁祂降临的“钥匙”和“火种”,摧毁祂开启永恒门扉的希望!这是对深渊最核心利益的致命打击!同时,深渊也感觉到了那层覆盖全城、微弱却奇特的意念“屏障”,虽然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感到排斥!

伪神!尔敢——!!!

深渊的意志发出了暴怒的、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咆哮!祂也瞬间放弃了部分对菲儿整体的撕扯,将浩瀚磅礴的、充满腐蚀与吞噬本源的黑暗洪流,如同守护巢穴的凶兽,不顾一切地迎向了巴霍尔卡那毁灭性的银蓝洪流!祂要保护这至关重要的“胚胎”!

轰隆——!!!!

无法形容的碰撞,在菲儿体内最核心、最脆弱的一点爆发了!

这一次的碰撞,远超之前所有的冲突!这是两位神祇被菲儿的“伪装”和那层“认知屏障”彻底激怒后,调动本源力量进行的、毫无保留的正面硬撼!

菲儿的身体成了这场神战唯一的宣泄口!

“噗——!!!”

覆盖全身的狰狞漆黑甲壳,以心脏位置那道银蓝裂痕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深紫色的火焰从左眼中爆裂溅射!粘稠的、闪烁着混乱星光的黑血,混杂着破碎的组织和逸散的银蓝光点,如同喷泉般从甲壳的裂缝中、从七窍中狂喷而出!

她悬浮的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弓起,发出一声超越了人类声带极限的、混合着金属扭曲和能量崩溃的凄厉惨嚎!整个圣所内凝固的空间都在这惨嚎声中剧烈地震颤起来!深坑中缓慢流淌的黑液被震得溅起老高!

神战的反噬,瞬间将她推向了彻底崩解的边缘!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碰撞核心!

巴霍尔卡那蕴含着湮灭法则的银蓝洪流,与深渊那充满吞噬本源的黑暗洪流,如同两颗超新星在菲儿体内对撞、湮灭!

恐怖的冲击波在菲儿体内肆虐,几乎将她由内而外彻底撕碎!但就在这绝对的毁灭之中,一点微妙的平衡,在菲儿父亲雷德蒙当年精心布置、如今被菲儿以生命为赌注激活的“认知屏障”的微弱支撑和“伪装”引导下,极其短暂地…形成了!

两股神性本源互相湮灭、互相消耗!如同两条撕咬在一起的洪荒巨兽,暂时僵持在了菲儿这具濒临破碎的“战场”之上!谁也无法彻底压倒对方,只能疯狂地互相消耗!

菲儿的意识在这毁灭的狂潮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上抛下,濒临彻底消散。但克莉丝那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灵魂链接,依旧死死地缠绕着她,如同最坚韧的缆绳,不让她被这神战的余波彻底撕碎。

就在这时!

菲儿那被神血浸染、破碎不堪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星火燎原般带来希望的变化!

塔皮群迦,死寂的街道上。

一个蜷缩在湿冷墙角、陷入强制沉眠的小女孩,无意识紧皱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在她停滞的意识边缘,那个被梦貘编织的、关于“安稳摇篮”和“守护者力量”的模糊认知,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真实”了一点点。随之而来的,是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带着依赖和信任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在覆盖全城的“认知屏障”之网上,荡开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一个倒在废墟旁、脸上沾满泥泞的中年男人,紧抿的嘴角似乎放松了些许…

一个紧紧抱着破旧玩偶的老妇人,僵硬的指节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如同连锁反应,如同沉睡的种子感受到了春风的召唤,无数个微弱的、代表着“相信”与“依赖”的意念碎片,开始从塔皮群迦数十万沉睡市民那停滞的意识边缘,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逸散出来,汇聚到那张由梦貘编织、由菲儿作为核心节点的“认知屏障”之网上!

这汇聚而来的意念虽然微弱如尘埃,虽然是被混淆认知后产生的虚幻支撑,但它汇聚起来的“相信”之力,却如同一股涓涓细流,开始极其微弱地、却真实地…注入菲儿那濒临破碎的灵魂核心!如同干涸大地降下的第一滴甘霖!

菲儿意识深处,那点即将被神性风暴彻底湮灭的、属于“菲儿”的微光,在这股微弱却纯粹的人性意念支撑下,如同被注入了一缕新鲜空气的余烬,极其艰难地…稳住了!

“克…莉丝…”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暖意的呼唤,艰难地从菲儿破碎的意识中传递出来。

遥远的阁楼里,克莉丝沾满血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光芒。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了菲儿意识中那点微光的稳定,感觉到了全城沉睡者意念中传来的、那无意识的、却无比珍贵的“支撑”!

她艰难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死寂的雨城,望向塔皮群迦大学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意念,化作最纯粹的呼唤,顺着那灵魂链接,传递向那无数个沉睡的意念节点:

醒来…相信…支撑她…

菲儿…需要你们…

她的呼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由梦貘编织的认知之网上,激起了一圈圈微弱却坚定的涟漪,温柔地推动着那些沉睡边缘逸散出的、代表着“相信”的星火微光,向着核心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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