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停了。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久违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黄金，肆意泼洒在塔皮群迦湿漉漉的屋顶、街道和广场上。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被阳光蒸腾起的淡淡水汽，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烤面包的焦香。
塔皮群迦大学那被怪物扫断的尖顶废墟旁，临时清理出的一片小花园，成了劫后余生的方舟。没有亵渎的法阵，没有翻滚的黑液，只有几把从教堂仓库里拖出来的、略显陈旧的藤椅，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随意放着几个缺口的水杯和一盘刚出炉、还冒着热气、边缘有些烤焦了的黑麦面包。
菲儿蜷缩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藤椅里，身上裹着一条干净但明显过大的羊毛毯子，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埋进去。阳光透过教堂高大的、幸存的彩色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温暖的光影。她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睑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仿佛随时会再次陷入沉睡。皮肤下那些深紫色的脉络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极其黯淡，像褪色的纹身，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银蓝光泽，如同疲惫的萤火。她的一只手露在毯子外面，手指无意识地蜷着，掌心那个微小的、不断明灭的银蓝星点印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她的呼吸很轻，很均匀。
另一张藤椅上，克莉丝歪着头，睡得正沉。她的脸色比菲儿好不了多少，冰蓝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椅背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身上也裹着毯子，一只手里还松松地抓着一小块啃了一半的面包。阳光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仿佛还残留着链接另一端传来的剧痛余韵。
“轻点儿！你这毛手毛脚的家伙！那是最后一点蓝莓酱了！” 爱丽丝刻意压低的、带着不满的抱怨声从旁边传来。她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银勺，从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里刮出最后一点粘稠、深紫色的果酱，试图均匀地涂抹在另一片面包上，动作笨拙得像是在拆解炼金炸弹。
被她抱怨的温尤莎，正蹲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架起的小火炉旁，用一块厚布垫着，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烤架上几块新放上去的面包。她翠绿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额角贴着干净的纱布，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眼神专注而宁静，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炉火的微光映着她柔和的脸颊，温暖的气息混合着面包的焦香弥漫开来。
“知道了知道了，” 温尤莎头也不抬，声音带着笑意，轻柔得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刮干净点，别浪费。克莉丝好像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她小心地翻动面包，让另一面也均匀地染上诱人的焦黄色。
崔梅吉斯忒丝则占据着花园里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坚固的石凳。她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华丽长裙和帽子，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粗布修女袍（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鼻梁上架着一副临时用炼金胶粘好的金丝眼镜，正对着一块悬浮在她面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屏幕皱眉。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旁边还漂浮着几个不断旋转缩放的圣所法阵结构模型。她一手拿着半块冷掉的面包机械地啃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空中飞快地划动、计算，完全沉浸其中，偶尔发出不满的咂嘴声。
“我说…” 爱丽丝终于成功地将那点珍贵的蓝莓酱均匀（勉强算）地涂好了面包，献宝似的把它轻轻放在克莉丝手边的小碟子里。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还有些酸痛的身体，目光扫过沉睡的菲儿和克莉丝，又看了看专注的温尤莎和崔梅吉斯忒丝，最后落在远处教堂主建筑上那些忙碌的身影上——幸存的卫兵和自发组织起来的市民正在清理废墟，修补破损。她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活着真好，对吧？” 她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声音在宁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尤莎抬头，看着爱丽丝沐浴在阳光下的笑脸，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用力点了点头：“嗯！”
崔梅吉斯忒丝从她的数据流里勉强分出一丝注意力，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瞥了爱丽丝一眼，嘟囔道：“好是好，就是某些人能不能安静点？还有，这袍子真是…硌得慌。” 她嫌弃地扯了扯身上那件粗布修女袍。
爱丽丝笑嘻嘻地凑过去：“帽子女士，你现在可是我们的大功臣！要不是你最后算准了地牢薄弱点，带着我们从排污管道钻出来堵住主教那老东西的后路…啧啧，想想就刺激！穿修女袍怎么了？多有神秘感！你看那些修女看你的眼神，都充满敬畏呢！” 她促狭地眨眨眼。
“敬畏？” 崔梅吉斯忒丝哼了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傲娇，“她们那是看怪物的眼神！还有，叫我崔梅吉斯忒丝学者！或者教授！不是帽子女士！” 她气鼓鼓地转回头，继续沉浸在她的数据世界里，只是啃面包的动作凶狠了不少。
爱丽丝捂着嘴偷笑。她走到菲儿的藤椅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菲儿掖了掖滑落的毯子一角。阳光落在菲儿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脸上，那丝苍白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金。爱丽丝的目光落在菲儿紧握的手上，看着掌心那个微小的星点印记，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又被纯粹的暖意取代。
“睡吧，菲儿，” 她轻声说，声音柔得像羽毛，“好好睡一觉。噩梦…真的结束了。”
就在这时，花园入口的拱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温尤莎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干净教士袍、面容温和的中年神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简易担架的年轻修士。
“温尤莎小姐，” 神父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敬畏地扫过沉睡的菲儿和克莉丝，“地下的…‘收容核心’状态稳定。另外，关于那个俘虏…苍白主教，他醒了。教会和市政厅派来的联合审讯官…希望尽快开始。他们…想问问菲儿小姐的意思，或者…崔梅吉斯忒丝女士的意见？” 他的目光投向还在跟数据较劲的帽子学者。
温尤莎脸上的轻松淡去了一些，她放下手中的火钳，擦了擦手，正要开口。
“嘘——！”
爱丽丝猛地回过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着神父使劲摇头，眼神严厉地示意他噤声。她指了指沉睡的菲儿，又指了指克莉丝，用口型无声地说：“让她们睡！”
神父立刻噤若寒蝉，脸上露出惶恐和歉意，连连点头。
温尤莎也反应过来，对神父做了个稍后再议的手势，示意他先离开。
神父如蒙大赦，带着担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花园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炉火细微的噼啪声、崔梅吉斯忒丝无意识的啃面包声，以及两道轻浅而安稳的呼吸声。
阳光更暖了。爱丽丝悄悄拿起克莉丝手边那块涂着蓝莓酱的面包，自己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带着可爱牙印的半块，又放回了克莉丝的碟子里。
温尤莎看着爱丽丝孩子气的举动，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继续专注地翻动她的面包。焦香混着蓝莓酱的甜香，在晨光里静静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