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塔内死寂无声,唯有仪器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以及菲儿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喘息。星图上那道丑陋的黑色裂痕如同溃烂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克尔塔引以为傲的秩序与纯净。
“静滞回廊!现在!”崔梅吉斯忒丝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甚至来不及多解释,身影便在传送阵的光芒中模糊消失,只留下一句关于“盲目痴愚”的警告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
克莉丝脸色凝重,不敢有丝毫怠慢。她搀扶起几乎虚脱的菲儿。菲儿左手掌心的星点印记依旧在失控地明灭,皮肤下的深紫色脉络如同受惊的群蛇疯狂扭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撕裂灵魂的混乱感。那诡异的宇宙嗡鸣虽已停止,但其引发的内部风暴却远未平息。
“坚持住,菲儿,就快到了。”克莉丝的声音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半扶半抱着菲儿,快速走向观测塔内侧一面光滑如镜的墙壁。她空出一只手,指尖流淌出纯净的星辉之力,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复杂的三角星徽。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倾斜、笼罩在幽蓝光芒中的狭窄通道。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出,通道壁上凝结着永不融化的星辉冰霜。
这就是静滞回廊,利用克尔塔地脉深处极寒的星辉能量构筑的、用于压制和研究极度危险异常或失控造物的禁闭之所。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铭刻着无数封印符文的金属大门。克莉丝再次以特定频率驱动星辉之力,大门才伴随着沉重的气压声缓缓开启。门后的空间不大,四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如镜的深蓝色晶体,散发出恒定不变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幽蓝寒光和强大的抑制力场。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时间在这里仿佛都变得粘稠。
克莉丝将菲儿小心地扶到房间中央唯一的一个凸起的、同样由深蓝晶体构成的平台上。平台表面立刻亮起柔和却无比强大的束缚光晕,温和但不容抗拒地将菲儿固定住,同时更加汹涌的星辉寒流涌入她的身体,强行镇压她体内暴走的力量。
菲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在平台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在那绝对的低温和抑制力场下,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艰难。掌心的明灭和脉络的搏动肉眼可见地变得迟滞,但那冰冷的冲突感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减缓了成千上万倍,变成一种漫长而折磨人的钝痛,如同灵魂被缓慢冰封。
“我会守在外面。”克莉丝看着菲儿痛苦却无法挣扎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但她知道这是必要的措施。“坚持住,菲儿。教授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关闭,将菲儿独自留在那片绝对的幽蓝与死寂之中。外界的聲音、时间的流逝感都被彻底隔绝,只剩下体内被无限拉长的痛苦和冰冷。还有…刚才那诡异嗡鸣残留的、仿佛印刻在灵魂深处的空洞回响。
星源穹顶,赫密斯教派的心脏,此刻却弥漫着与往日求真探索截然不同的紧绷气氛。
巨大的穹顶内部并非实体,而是一片无垠的、模拟出的宇宙星空,无数星辰按照古老的轨迹运行,散发出柔和而智慧的光芒。十二个高大的、由纯净能量构成的座椅呈环形悬浮在空中,代表着“三重冠冕”评议会的十二位最高评议员。他们的身影笼罩在流动的星辉中,面容模糊,唯有代表其权威的星冠在微微闪烁。
崔梅吉斯忒丝就站在这片星空的中央,她的影像通过远程投射于此,显得有些虚幻,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她正对着其中一个能量座椅,语速极快,手势激动,身边悬浮着数十个光屏,上面疯狂刷新着刚才观测塔捕获的能量频谱、星图裂痕的数据模型,以及菲儿体内力量暴动的实时记录(来自静滞回廊的监控)。
“…否认?西格纳斯!你的‘观测者之眼’都快被那鬼东西闪瞎了!你的星图到现在还留着那道污秽的‘口水印’!你还敢坐在那里用《秘义集成》的旧纸堆来否认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崔梅吉斯忒丝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火。
被她针对的那个能量座椅上,西格纳斯的身影清晰了一些。他面色阴沉如水,银白色的胡须微微颤抖,显然也处于极大的震动和恼怒中,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冰冷和固执。
“崔梅吉斯忒丝!注意你的言辞!”西格纳斯的声音如同冰雹砸落,“一次无法立即识别的深空能量扰动,一个来历不明、体内力量极度不稳定的个体产生的共鸣反应…这些证据远不足以支持你那个耸人听闻的、亵渎的结论!‘原初混沌之源核’?‘盲目痴愚之神’?那是禁忌卷轴里用于警示的、未经证实的古老隐喻!是理智边界之外不可言说的混沌!将其作为现实存在的威胁纳入评议议题,本身就是对赫密斯智慧的侮辱!”
“侮辱?是你的傲慢和愚蠢在侮辱所有人的智慧!”崔梅吉斯忒丝毫不退让,她猛地一挥手,一个巨大的光屏被推到所有评议员面前,上面是刚才冲击波与菲儿体内深渊核心波动的对比图谱,两者在某个极高维度的频率上,呈现出惊人类似的混沌无序特征,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互补性!
“看看这个!看看这完美的‘湮灭共鸣’!那东西根本不是随机扰动!它带有明确的指向性!它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个被深渊标记过的‘奇点’(指菲儿)!或者,它只是想通过她这个‘放大器’,在这个有序的宇宙里撕开一道口子!你告诉我,除了典籍里记载的那个连名字都带着污染的东西,还有什么能发出这种纯粹到极致的‘虚无’波动?!”
“巧合!或者…是深渊更高阶的污染表现形式!”西格纳斯强硬地反驳,但眼神深处的那丝动摇已经无法完全掩饰。那对比图谱太过惊悚,由不得他完全无视。
“够了。”
一个平和、却带着无上权威的声音响起,来自十二座椅最中央、也是最高的那个位置。光芒流转,一位面容模糊、头戴三重星冠的老者的虚影微微前倾。他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论,让躁动的星空都暂时恢复了平静。
“西格纳斯评议员,谨慎是美德,但固步自封是愚蠢。崔梅吉斯忒丝评议员,你的证据确有力,但结论仍需验证,情绪化的指控无助于真理的探求。”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虚拟投影)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崔梅吉斯忒丝带来的数据上。
“Theta-7象限,荒寂回廊…那里是已知星域的边缘,也是秩序的薄弱点。古老的警示并非空穴来风。无论引发此次冲击的是否是典籍记载中的那个‘存在’,其性质都极度危险,其蕴含的‘无序’法则对现存的一切秩序造物都具有压倒性的威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整个星源穹顶一片寂静。
“决议如下:一,将此次事件定性为‘Theta级’潜在威胁,启动相应观测与防御预案,最高优先级监控荒寂回廊区域。二,对‘样本菲儿·埃文斯’进行全天候最高等级监护与研究,其体内力量与此次冲击的关联性列为最高研究课题。三,成立专项调查小组,由崔梅吉斯忒丝评议员牵头,西格纳斯评议员协同(后者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调阅一切相关禁忌卷宗,限期提交分析报告及应对方案。四,此次事件暂不对外公开,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对教派声誉的质疑。”
决议清晰,不容置疑。西格纳斯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反驳,只是脸色铁青地哼了一声。崔梅吉斯忒丝虽然对让西格纳斯掺和进来不满,但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也微微躬身表示接受。
最高评议者的虚影缓缓后靠,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凝重:
“赫密斯教导我们,知识是光,照亮未知。但如今,星图之外投来的阴影,或许意味着…有些‘未知’,本身即是吞噬光的虚无。去吧,查明它。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克尔塔必须做好准备。”
星空投影缓缓黯淡,评议员们的虚影相继消失。
崔梅吉斯忒丝站在恢复空旷的观测塔控制室,看着星图上那道缓缓自我修复、却依旧留下淡淡痕迹的黑色裂痕,推了推眼镜,脸上没有丝毫轻松。
“虚无…”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锐利如刀,“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少。”
她转身,大步走向通往静滞回廊的通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那个“钥匙”不会先一步被来自虚无的痴愚低语所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