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暂时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与死寂。边缘观测塔内，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歇，旋转的红光也转为维持性的幽蓝，映照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能量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菲儿躺在静滞平台上，陷入了深度的、近乎死亡的昏迷。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脸色是一种透明的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皮肤下那些狰狞的深紫脉络彻底沉寂下去，如同干涸的河床，左掌心的星点印记也只剩下萤火虫般微弱的明灭，仿佛随时会熄灭。只有精密仪器上那极其微弱却平稳的生命信号，证明着她还在生死线上艰难徘徊。
克莉丝瘫坐在平台边，背靠着冰冷的晶体壁，同样疲惫到了极点。她冰蓝色的长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脸颊上，学徒袍多处破损，体内的星辉之力几乎耗尽，灵魂深处还残留着与虚无低语对抗时的冰冷刺痛。她一只手仍无意识地紧紧握着菲儿冰凉的手指，仿佛一松开，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会彻底散去。
控制室内，崔梅吉斯忒丝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从短暂的脱力中恢复过来。她面前的悬浮光屏上，菲儿的生命体征曲线如同一条濒临平坦的细线，令人心惊胆战。而另一个屏幕上，则显示着外部星盾屏障的状况——屏障主体已经稳定，但在其复杂的能量矩阵中，那几个如同丑陋疤痕般的邪恶灵性印记，正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却极其顽固的污染波动。
“屏障能量损耗率永久性提升百分之二点七。标记附着点出现持续性低等级熵增效应，常规净化手段效率低下。”冰冷的合成音汇报着糟糕的结果，“根据计算，这些标记将成为永久性的灵性应力点，大幅降低屏障整体强度上限，并为后续同源攻击提供百分之十五至三十的效能增幅。”
崔梅吉斯忒丝脸色阴沉。西格纳斯那边传来的信息更加严峻：主控屏障塔检测到，就在标记烙下的瞬间，至少有超过七个不同的外部信号源完成了对克尔塔精确坐标的捕获和锁定。这意味着，克尔塔这座曾经隐藏在迷雾与星辉中的圣所，已经如同黑夜中被探照灯照亮的巨舰，彻底暴露在了无数贪婪而恶意的目光之下。
代价。湮灭一条内部渗透路径的代价，远超预期。
沉重的脚步声从通道传来。西格纳斯的身影出现在控制室门口，他的脸色比崔梅吉斯忒丝还要难看，银白的胡须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透着一股灰败。他看了一眼平台上昏迷的菲儿和狼狈的克莉丝，目光最后落在显示着屏障疤痕的光屏上，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评议会的紧急会议结束了。”西格纳斯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怒火和挫败感，“最高决议：克尔塔即刻起进入‘长夜守望’状态。所有非必要对外交流全部切断，迷雾航道彻底封闭，星盾屏障维持最低能耗运行以延长持续时间，资源配给实行战时管制。”
“长夜守望…”崔梅吉斯忒丝咀嚼着这个词，脸色更加难看。这意味着克尔塔选择了最保守、也最被动的策略——全面龟缩，依靠屏障硬扛，赌外面的敌人会先于他们的能源储备耗尽而失去耐心或相互争斗。这无异于将自己变成一座孤岛，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黎明。
“那这些标记呢？”她指着光屏上的疤痕，“就任由它们像溃疡一样烂在我们的盾牌上？”
“档案馆和工坊所有精通符文学和灵性净化的学者已经组成专项小组，会全力研究清除或压制这些标记的方法。”西格纳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在找到有效方案前，这是唯一的选择。主动出击？在无法确定外部敌人数量、实力、位置的情况下，离开屏障保护等于自杀。”
他顿了顿，目光 finally 转向昏迷的菲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至于她…‘哨兵’的计划必须调整。最高评议会认为，她本身的‘不稳定性’以及与外部威胁的‘高关联性’，使其已成为一个不可预测的巨大风险。在彻底清除其体内隐患之前，禁止一切形式的主动感知实验。她的监护等级提升至最高，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静滞回廊及相邻的医疗观察区。”
这几乎等于将菲儿彻底囚禁。
“你们这是因噎废食！”崔梅吉斯忒丝忍不住低吼，“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只有她能提前感知内部的…”
“价值？”西格纳斯猛地打断她，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与惊怒，“她的价值就是差点让整个克尔塔的防御网络从内部崩潰！就是引来了这么多该死的标记！让教派数百年的隐世努力付诸东流！崔梅吉斯忒丝，看清楚现实！她现在不是一个学者，甚至不是一个病人，她是一个…灾难综合體！能暂时稳住她，已经是星辉庇佑了！”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强行压下情绪，恢复了冰冷的语调：“这是最高评议会的最终决议。执行命令，崔梅吉斯忒丝评议员。看好你的‘哨兵’，别再让她…捅出更大的篓子。”
说完，他不再给崔梅吉斯忒丝反驳的机会，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僵硬而决绝。
控制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克莉丝压抑的呼吸声。
崔梅吉斯忒丝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知道西格纳斯的话虽然难听，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此刻评议会内主流的声音——恐惧、保守，以及一种急于寻找替罪羊的迁怒。菲儿的存在，已经从一个“机会”变成了一个“麻烦”。
她走到平台边，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菲儿，又看了看精疲力尽却依旧守着挚友的克莉丝。
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不屈的火焰。最高评议会选择了龟缩，但她没有。外部威胁加剧，内部渗透未明，菲儿的状态岌岌可危…时间，反而变得更加紧迫了。
“克莉丝，”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带菲儿去医疗观察区，用最好的恢复性药剂和营养液，务必稳住她的生命体征。我会重新调整治疗方案。”
克莉丝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担忧：“教授，评议会的命令…”
“评议会担心的是不可控的风险。”崔梅吉斯忒丝打断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冷光，“那我们就给它一个‘可控’的方案。主动感知实验暂停，但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做。”
她调出菲儿体内那被暂时压制下去的深渊核心和虚无回响的模型，手指在上面快速点动。
“既然不能‘向外’探，那我们就‘向内’挖。深度分析这两股力量的本质、它们的相互作用模式、以及…它们为什么会对那种虚无冲击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尤其是那个核心，”她指着被星辉锁链束缚的黑暗球体，“它不仅是污染源，也是菲儿目前能活下来的基石，更是那些外部势力觊觎的‘钥匙’。我们必须赶在下一波风暴来临前，比我们的敌人更了解它！”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西格纳斯他们只想堵住漏洞。但我们…要找到彻底修复，甚至利用这漏洞的方法。克尔塔的星辉或许能照亮已知，但要想穿透即将到来的‘长夜’…我们可能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光’。”
哪怕那光，源自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