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观察区紧邻着静滞回廊,气氛却相对温和许多。空气里弥漫着安神草药与纯净星辉混合的清新气息,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从穹顶洒下,取代了那令人心悸的幽蓝。
菲儿被转移至一座更加舒适、却依旧布满了监控探针与能量输送管线的疗愈平台上,厚重的毯子掩盖了她大部分身体,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却稍稍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她依旧深陷昏迷,但眉宇间的痛苦褶皱似乎平缓了一些,呼吸虽弱,却有了微弱的节奏。
克莉丝守在一旁,换上了干净的学徒袍,脸色依旧疲惫,却专注地调整着平台上那些精密仪器的参数,确保菲儿生命体征的稳定。她时不时会用浸湿的软布轻轻擦拭菲儿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崔梅吉斯忒丝则在观察区一侧临时架设起了一个小型工作台。数十个缩小版的光屏悬浮在她周围,上面不再仅仅是菲儿的实时数据,更多的是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结构分解图、神性频率波动模型,以及大量从教派加密数据库调取出来的、关于深渊本质与认知污染现象的古老文献片段。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比对着一组数据——那是菲儿体内深渊核心的能量签名,与上次宇宙冲击波中蕴含的“虚无”特质,在某个极高维度上的细微耦合点。
“果然…”她低声自语,指尖在一个不断旋转的双螺旋能量模型上重重一点,“不是简单的对抗或吸引…更像是…一种扭曲的‘共生’?或者说,深渊本身,也在被那种‘虚无’所侵蚀、转化?”
这个发现让她脊背发凉。如果连深渊这种代表混乱与堕落的力量,都在被那盲目痴愚的存在所污染、同化,那其威胁等级恐怕还要再次上调。
“克莉丝,”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记录:实验体EC-01(菲儿的临时代号)体内‘异种核心’与‘Theta级冲击源’存在结构性谐频共振现象,共振点位于灵性熵值第七阶…怀疑该核心已成为Theta源头的潜在‘次级信标’,或正处于被同化初期。建议优先研究阻断该谐频共振的可能性。”
克莉丝立刻熟练地操作记录仪,将崔梅吉斯忒丝的话转化为加密数据流储存。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更多的是对导师无条件的信任。
就在这时,观察区入口处的灵能门铃发出了柔和却清晰的鸣响。
两人都是一怔。这里是最高管制区,未经授权,任何人不得靠近。崔梅吉斯忒丝眉头瞬间皱起,挥手调出门口的监控画面。
画面中,站着一位身穿朴素灰色长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沧桑,眼神却锐利如鹰,下颌线条硬朗,嘴角似乎习惯性地抿着一丝对周遭规则的不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个老旧皮质酒壶,以及身上那股仿佛永远散不去的、混合着海风与烟草的气息。
崔梅吉斯忒丝的瞳孔微微收缩。
“雷德蒙…”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克莉丝也看到了监控画面,惊讶地捂住了嘴:“雷德蒙先生?他怎么会…”
崔梅吉斯忒丝没有回答,只是快速操作控制台,暂时屏蔽了内部对话可能的外泄,然后才沉声道:“让他进来。”
灵能门无声滑开。
雷德蒙·埃文斯大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观察区,在克莉丝身上短暂停留,点了点头,随即立刻牢牢锁定在了平台上昏迷的菲儿身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所有的漫不经心和桀骜不驯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与心痛。
他几步就跨到平台边,无视了周围那些精密的仪器和闪烁的数据,伸出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拂开菲儿额前的碎发,指尖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感受着那微弱的气息。
“…我收到了一些…风声。”雷德蒙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塔林城的灾难,‘钥匙’的传闻,还有…克尔塔突然进入最高戒严。我就知道…她出事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射向崔梅吉斯忒丝,那里面没有了往日或许存在的些许交情,只有属于一个父亲的、冰冷的质问:“崔梅吉斯忒丝,你答应过我什么?这就是赫密斯教派所谓的‘庇护’?把她变成一副插满管子的活尸?!”
克莉丝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却被崔梅吉斯忒丝抬手阻止了。
崔梅吉斯忒丝平静地迎向雷德蒙的目光,推了推眼镜:“雷德蒙,如果你收到的‘风声’足够灵通,就该知道,几天前,如果不是我们强行干预,你的女儿,连同小半个克尔塔,就已经变成献给某个不可名状之物的开场祭品了。她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呼吸,就是赫密斯教派目前能提供的、最好的‘庇护’。”
她的话冰冷而直接,毫不客气地撕开了温情脉脉的伪装。
雷德蒙的拳头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翻涌着怒火与痛苦,但他没有发作。他只是死死盯着崔梅吉斯忒丝,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良久,他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了一丝,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质问,多了几分疲惫:“…到底怎么回事?她体内的‘东西’…失控了?”
“比那更糟。”崔梅吉斯忒丝走到工作台前,调出那条被标记出的内部渗透路径和外部屏障疤痕的图像,“她成了风暴眼。内部有时刻想把她拖入虚无的‘蛀虫’,外部有无数闻着味来的豺狼。我们刚砍掉一条蛀虫,代价是差点让她灵性崩潰,还有…让整个克尔塔暴露在了所有敌人的瞄准镜下。”
她简单却清晰地说明了现状,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
雷德蒙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图像,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听到“虚无”、“Theta级”、“信标”这些词汇时,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深沉的、仿佛知晓内情的恐惧。
“…果然…还是引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知道些什么?雷德蒙。”崔梅吉斯忒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关于那个‘东西’?你当年离开教派,只身前往塔林,不仅仅是为了躲避繁琐的规章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雷德蒙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警惕,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菲儿,又看了看崔梅吉斯忒丝和克莉丝,沉默了。
观察区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最终,雷德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我知道的也不多,大多是一些破碎的禁忌知识和…直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我或许…有办法能暂时稳住她,至少,能让她不被那种‘虚无’低语彻底同化。”
崔梅吉斯忒丝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什么办法?”
雷德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用某种暗沉木材雕刻而成的、样式古朴粗糙的护符,表面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刻着一个简单的、仿佛海浪与船锚结合的符号。护符本身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却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存在感”。
“这是我很多年前,在一次…意外中,从某个早已消亡的、信奉‘古老守护者’的海边村落遗迹里找到的。”雷德蒙摩挲着护符,眼神有些悠远,“它没什么力量,但似乎能…安抚灵魂,让持有者不被某些过于‘空旷’的低语所迷惑。我本来想等她再大一点…”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将护符轻轻放在菲儿的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奇迹般地,那护符刚一接触菲儿的身体,她一直微蹙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仿佛更顺畅了一些。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在精密的监控仪器上,代表她灵性稳定度的指标,确实出现了小幅度的、积极的波动!
崔梅吉斯忒丝和克莉丝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古老的守护者信仰…对抗虚无的低语…”崔梅吉斯忒丝若有所思,飞快地在数据库中搜索着相关的只言片语。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雷德蒙收回手,脸色依旧凝重,“护符的力量很弱,挡不住真正的冲击。要想真正救她,我们必须知道,那个‘东西’…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她母亲那边…到底传承了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崔梅吉斯忒丝,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
“崔梅吉斯忒丝,我需要最高权限,调阅教派封存的、所有关于‘巴霍尔卡’以及…‘虚空之血’的禁忌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