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观察区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菲儿轻浅却稳定的呼吸声。
雷德蒙的要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调阅“巴霍尔卡”的卷宗或许还在权限范围内,但“虚空之血”——这个词汇本身就带着浓重的禁忌与不祥气息,是赫密斯教派加密档案中最敏感、戒备等级最高的部分之一。
崔梅吉斯忒丝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死死盯着雷德蒙:“‘虚空之血’?雷德蒙,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个词?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雷德蒙毫不回避她的目光,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至于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这可能关系到菲儿能否活下去的唯一线索。她母亲临死前留下的呓语里,反复出现过这个词…还有…无尽的星空和冰冷的海浪声。”他的拳头不自觉攥紧,指节发白,“我一直以为那是痛苦产生的幻觉,但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克莉丝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冰蓝色的眼眸在导师和雷德蒙之间来回移动,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从未见过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崔梅吉斯忒丝教授说话,更别提涉及如此敏感的话题。
崔梅吉斯忒丝沉默了。她飞快地在脑中权衡着利弊。雷德蒙带来的那个古老护符确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稳定效果,证明他可能真的掌握着某些教派典籍之外的知识。而菲儿体内力量的复杂性和与那“虚无”的高关联性,也确实需要跳出常规思路。但“虚空之血”…那牵扯太深了。
“最高权限不可能。”崔梅吉斯忒丝最终冷硬地开口,“别说你现在只是个离群者,就算是我,要调阅那份卷宗,也需要至少三位评议员联署申请,并经过‘三重冠冕’的最终批准。西格纳斯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雷德蒙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失望和愤怒,似乎马上就要发作。
“但是,”崔梅吉斯忒丝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作为负责‘Theta级威胁’专项研究的首席评议员,我有权调阅并分析一切可能与威胁源头相关的历史文献和个案记录…包括某些因敏感性而被特殊归档的‘异常血脉研究’报告。”
她走到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绕过几个常规权限检查点,直接接入了一个加密等级极高、标记着无数警告符号的数据库子目录。
“我会以研究菲儿体内神性复合特质及其与Theta冲击共鸣现象为由,申请调阅‘特定异常遗传因子案例’…当然,检索关键词会设置得足够‘模糊’。”她一边操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教派关于古老血脉的研究浩如烟海,很多记录本身也残缺不全,甚至带有神话色彩。”
光屏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无数古老的符号和模糊的投影一闪而过。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
雷德蒙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他依旧紧紧盯着光屏,眼神灼热得像要把屏幕烧穿。“只要有线索…任何线索都好…”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克莉丝小心地照料着菲儿,同时忍不住好奇地瞥向那些飞速闪过的古老文献片段——上面充斥着扭曲的星图、非人的解剖草图、以及用早已失传的语言写就的疯狂笔录。
突然,崔梅吉斯忒丝的操作停了下来。光屏上,一份极其古老、由某种未知兽皮制成的卷宗影像被放大。卷宗的封面已经破损不堪,但隐约还能看到一个奇特的徽记——一颗被扭曲触手环绕的、流泪的眼睛。
“找到了…”崔梅吉斯忒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编号AX-07,‘深潜者’血脉分支观测记录…附录:关于‘星泪之瞳’与‘虚空回响’的关联性猜想。撰写者…匿名。归档时间…第三纪元末期。”
她快速浏览着卷宗内用古老赫密斯语写就的、字迹潦草的内容,脸色变得越来越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惊悚。
“记录提到…一个位于极北苦寒之地的沿海部落,自称‘守望者’。他们声称自己的血脉源自星空与深海的古老契约,拥有在梦境中聆听‘群星低语’、甚至短暂窥视‘虚空之底’的能力…但这种天赋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聆听者往往会逐渐被虚无同化,最终化为没有心智的‘星之盐’…”
“记录还提到…该部落的成员,其血液在特定星象下,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吸光性’,仿佛内蕴微型虚空…他们称之为‘虚空之血’…但这种血脉极其稀薄,且通常在觉醒后不久就会招致‘来自深空的无形之噬’…”
崔梅吉斯忒丝猛地抬起头,目光骇然地看向平台上昏迷的菲儿,又看向雷德蒙:“菲儿的母亲…她来自北方沿海?”
雷德蒙的脸色在听到“无形之噬”时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是…”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来自一个早已消失的小渔村…她很少提及过去…只说她们一族…世代守望大海,避免‘沉睡的恐怖’醒来…”他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悔恨与痛苦,“我以为那只是…乡野传说…我从未想过…”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菲儿体内那点属于母亲的、稀薄的“虚空之血”血脉,或许就是她能与巴霍尔卡的梦境之力产生深度共鸣、甚至能感知到那“虚无”呼唤的关键!这血脉是天赋,更是最恶毒的诅咒!它不仅引来了深渊的觊觎,更让她成为了那盲目痴愚之神最理想的“听众”和“通道”!
“所以…不是巴霍尔卡…也不是深渊…”克莉丝捂住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同情,“是她的血脉…从一开始就…”
“是所有的叠加!”崔梅吉斯忒丝打断她,眼神亮得吓人,既有发现真相的兴奋,更有面对这残酷命运的凝重,“巴霍尔卡的力量浸染激活并扭曲了这份潜伏的血脉,邪神胚胎的融合提供了承载和放大污染的‘容器’,而深渊的刺激和那宇宙冲击…则像是最终按下了启动开关!”
她快步走到工作台前,激动地调出菲儿的基因图谱和能量模型:“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我们之前的治疗方向可能都错了!我们一直在试图压制和隔离,但或许…真正的出路在于‘疏导’和‘转化’!”
她看向雷德蒙,语气急促:“那份卷宗!后面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那些‘守望者’是如何对抗‘无形之噬’的?”
雷德蒙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说:“…卷宗最后几页似乎被撕毁了…只剩下一段模糊的记载,提到他们依靠一种…‘古老的歌谣’?或者是一种特定的‘韵律’?能与星空达成短暂的‘和谐’,从而抵消一部分低语的侵蚀…但具体内容…没有记录。”
古老的歌谣?韵律?
崔梅吉斯忒丝皱紧眉头,这听起来太虚无缥缈了。
就在这时,医疗观察区的门再次被强行打开!
西格纳斯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可怕,他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星律守备官。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刺向雷德蒙,然后又扫过崔梅吉斯忒丝面前那尚未关闭的、显示着禁忌卷宗的光屏。
“崔梅吉斯忒丝!”西格纳斯的声音如同寒冬般冷冽,“解释一下!为什么监控系统显示你违规调阅了AX级加密文献?还有这个早已被驱逐的离群者,为什么会出现在最高管制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雷德蒙猛地站直身体,毫不畏惧地迎向西格纳斯的目光,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崔梅吉斯忒丝却异常冷静,她缓缓转过身,挡在了雷德蒙和菲儿之前,推了推眼镜。
“西格纳斯评议员,我正在执行最高评议会授权的‘Theta级威胁’专项研究。调阅相关历史文献是我的职权范围。至于雷德蒙·埃文斯先生,”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他为我们带来了关于威胁源头的关键信息,并且…他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暂时稳定‘哨兵’状态的人。我认为,在当前形势下,任何可能的助力都不应被拒之门外。”
她将“唯一”和“稳定哨兵”这几个词咬得格外重。
西格纳斯的眼神剧烈闪烁起来,他死死盯着崔梅吉斯忒丝,又看了看昏迷的菲儿和毫不退让的雷德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好他们。崔梅吉斯忒丝,如果因此再出任何纰漏,你负全责!”
说完,他再次愤怒地转身离去,守备官紧随其后。
观察区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却充满了更加紧张的味道。
雷德蒙缓缓松开了剑柄,看向崔梅吉斯忒丝,眼神复杂。
崔梅吉斯忒丝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份古老的卷宗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古老的歌谣…韵律…”她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了。克莉丝,准备一下,我们去‘星象共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