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再次成为生态园的主旋律。但与之前那令人窒息的等待不同,这一次的寂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更深沉的、关于前路的迷茫。
门外,深渊力量的撞击声并未停歇,如同困兽的咆哮,沉闷而持续,但那扇被奇异液体加固后的玉石门户,却稳如磐石,表面的瑰丽光华流转间,将所有冲击悄然化解,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它们暂时进不来,但三人也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生态园内已是一片狼藉。赤红能量肆虐过的痕迹触目惊心,原本生机勃勃的紫叶丛林化为了焦黑的残骸,溪流干涸,温泉凝固,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能量湮灭后的臭氧气息。模拟天光的穹顶布满裂痕,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赖以生存的温暖和生机几乎被菲儿那疯狂的熔炼抽取一空,只留下冰冷的、逐渐加剧的寒意。
克莉丝挣扎着收集着最后一点未受污染的苔藓上的冷凝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依旧昏迷的菲儿。菲儿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滴液体的凝聚而消耗殆尽,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眉心和掌心的印记彻底黯淡,如同普通的疤痕。
雷德蒙小心翼翼地收好那颗变得灰扑扑、毫无能量波动的石子——那滴液体最后的残留物。它此刻平凡无奇,但谁也不敢轻视其可能蕴含的潜在力量。他将其贴身藏好,仿佛握着最后一枚可能翻转局面的、不知用途的筹码。
崔梅吉斯忒丝强忍着灵性枯竭带来的剧痛和眩晕,仔细检查着菲儿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
“情况很糟…她的身体几乎被彻底掏空,灵性更是濒临消散边缘…常规方法根本无力回天…”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那滴液体…几乎抽干了她的一切。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摇曳。
雷德蒙沉默地听着,目光从女儿苍白的脸,移向那片被地火能量灼烧后露出的、更加古老的岩壁。那里,原本被厚实植被覆盖的区域化为飞灰,露出了后面粗糙冰冷的岩石表面。而就在那岩壁之上,赫然刻着一些…东西。
不是古船那种流畅的、充满科技感的发光符号,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粗犷、充满了蛮荒气息的…壁画?
刻痕深陷,线条古拙,历经无数岁月,却依然清晰可辨。
“那是什么?”雷德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指着那片岩壁。
崔梅吉斯忒丝和克莉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都注意到了那些之前被忽略的刻画。
三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近那片岩壁。
借着头顶穹顶残存的微弱光芒,他们看清了壁画的内容。
壁画并非单一画面,而是一组连续的、仿佛记述着某个古老故事的篇章。
第一幅:描绘着一群身材高大、皮肤呈深石灰色、额生独角的类人生物,正跪伏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向着天空中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无数触须般光芒的混沌阴影顶礼膜拜。那阴影带给人的感觉,竟与那“虚无回响”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宏大,充满了造物主般的威严与漠然。
第二幅:那混沌阴影中,有一些细微的光点坠落而下,融入那些独角生物的体内。这些生物随之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强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开始懂得运用大地的力量,建造起简陋的居所和工具。
第三幅:独角生物们的文明逐渐发展,他们挖掘大地,建立起了宏伟的地下城市,甚至能制造出在黑暗地底航行的、造型奇特的船只(与这艘古船有几分神似)。他们似乎过得繁荣昌盛。
第四幅:灾难降临。大地崩裂,岩浆喷涌,之前赐予他们恩惠的混沌阴影变得狂暴,从中探出无数巨大的、扭曲的触手,开始吞噬和毁灭独角生物的城市和船只。壁画在这里充满了绝望和毁灭的气息。
第五幅:一小部分幸存下来的独角生物,驾驶着最完好的一艘船(很可能就是他们所在的这艘),承载着文明的火种和某种发光的、棱柱状物体,艰难地逃离了崩坏的家园,驶向未知的黑暗深空。壁画在此变得模糊,似乎预示着旅程的艰险与未知。
最后一幅:船只似乎坠毁在了一个极度寒冷的世界(冰原?),幸存者寥寥无几。他们将那发光的棱柱状物体深埋于地下最深处,然后围绕着它,逐渐化为了冰冷的石像,如同在守护着一个永恒的誓言。
壁画到此戛然而止。
这些壁画所传达的信息,让三人震撼不已。
这艘古船,以及它的乘员(嘎吱的同胞),来自一个早已毁灭的遥远文明。他们曾受惠于一个强大的、如同神祇般的混沌存在,却又最终被其毁灭。他们逃亡至此,并将某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埋藏了起来,最终在此长眠。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生态园,这个能源核心,甚至整艘船,很可能都是为了守护那个被深埋的“东西”而存在的!
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能源核心深处,那与虚无回响交织的温暖白光的源头?那枚棱柱?
而壁画中那个毁灭性的混沌阴影…与菲儿之前对抗的“虚无”,以及那令人恐惧的“虚空遗骸”,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看来…我们撞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古老秘密里…”崔梅吉斯忒丝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即使身处绝境也难以磨灭的好奇与探究光芒。
雷德蒙的目光则死死盯在了最后一幅壁画上——那些幸存者将棱柱埋入地下的场景。刻画显示,他们似乎是通过一个位于船体最底层的、类似井道或竖井的结构,将其送入地心深处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往下走…”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生态园那被灼烧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壁画指出…这下面还有东西!一个被埋藏的…也许能帮到我们的东西!”
这是绝境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方向!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冻死、饿死,或者等门户能量耗尽被门外深渊撕碎。
往下走,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有一线渺茫的希望!
“找!找找看有没有向下的通道入口!”雷德蒙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在残骸和焦黑的土地间搜寻。
崔梅吉斯忒丝和克莉丝也强打精神,加入搜寻。
生态园不大,很快,他们就在一处被烧毁的巨大植物根系下方,发现了一块明显与周围不同的、巨大的圆形金属盖板。盖板上锈迹斑斑,刻满了与壁画风格一致的古老符号,中心有一个深陷的、需要特定钥匙才能开启的孔洞。
这很可能就是通往地下的入口!
但没有钥匙!
雷德蒙尝试用剑撬,用蛮力砸,但那盖板异常坚固,纹丝不动。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却被一道冰冷的金属无情阻挡。
“该死!”雷德蒙 frustration 地一拳砸在盖板上。
就在这时,崔梅吉斯忒丝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注意到盖板中心那个钥匙孔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
她猛地看向雷德蒙怀中:“那颗石子!快拿出来!”
雷德蒙一愣,立刻掏出那颗灰扑扑的石子。
崔梅吉斯忒丝接过石子,仔细比对了一下钥匙孔的形状和大小…
严丝合缝!
难道…这颗由菲儿力量凝聚、加固了门户的奇异石子,竟然同时也是开启这地下通道的…钥匙?!
这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没有时间深思。雷德蒙小心翼翼地将石子嵌入那个孔洞之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整个圆形金属盖板轻微震动起来,表面那些古老的符号依次亮起微弱的光芒。伴随着沉闷的、仿佛尘封了万年的齿轮转动声,盖板缓缓地、向着侧方…滑开了!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带着浓郁土腥味和某种奇异能量气息的空气,从下方喷涌而出!
一个直径约一米五、深不见底的、笔直向下的漆黑竖井,出现在他们面前。井壁光滑,似乎是某种生物角质或特殊岩石构成,看不到任何人工阶梯,只有一些便于攀爬的凹槽和抓手,一路向下,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
通道,打开了。
希望与未知的恐惧,同时从这深不见底的井口中弥漫上来。
门外,深渊的撞击声似乎变得更加焦躁和疯狂,仿佛也感知到了这里的异动。
没有退路了。
雷德蒙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看向崔梅吉斯忒丝和克莉丝,眼神坚定:“我先下。你们带着菲儿,跟上。”
他抓住井口的抓手,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毫不犹豫地,率先滑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崔梅吉斯忒丝和克莉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她们用最后的材料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背负装置,将昏迷的菲儿小心地固定在崔梅吉斯忒丝的背上。
然后,克莉丝紧随其后,崔梅吉斯忒丝背着菲儿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残破的避难所,也毅然决然地,滑入了竖井。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们的身影。
只有那颗镶嵌在钥匙孔中的石子,在他们离开后,表面的灰色悄然褪去一丝,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与门上同源的瑰丽光泽,随即再次沉寂。
竖井的盖板,在他们完全进入后,缓缓地、无声地…重新闭合。
将所有的声音、光线和希望(或绝望),都彻底封存在了大地深处。
向下,只有向下。
向着那被古老文明埋藏的终极秘密。
向着那最后的、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