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细微的气泡声在死寂的空腔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某种沉睡巨兽苏醒前的呓语,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的危机,击退了强大的深渊领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深不见底的黑潭又出现了新的异状。雷德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再次握紧了断剑,踉跄着挡在昏迷的菲儿和克莉丝身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开始泛起细微涟漪的漆黑潭面。
崔梅吉斯忒丝也强打精神,挣扎着挪到雷德蒙身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警惕。“又…又是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灵性枯竭带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去感知潭下的情况。
那潭水漆黑如墨,吞噬一切光线,根本无法看清其下丝毫。但那咕噜作响的气泡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仿佛潭底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活动,或是因为之前古老光核的苏醒与深渊领主的强大能量对撞而被惊扰、唤醒。
“戒备!”雷德蒙低吼一声,尽管身体多处骨折,内脏受损,但他依然像一堵不肯倒塌的墙,横亘在同伴与未知危险之间。他目光快速扫过平台,试图找到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但除了散落的紫色水晶碎片,再无他物。而那些碎片的光芒,在经历了连番消耗后,也已变得极其黯淡。
预想中的恐怖魔物破水而出的场景并未立刻发生。
气泡翻涌了一阵后,逐渐平息。但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变化,开始出现在黑潭之上。
只见那平静下来的漆黑潭水表面,不再仅仅反射穹顶紫水晶的微光,而是从极深处,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种…淡淡的、柔和的乳白色光华?
这光华与棱柱的光芒同源,却更加分散,更加…灵动?
紧接着,在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一些细碎的、闪烁着微弱乳白光点的…光尘?或者说…极其微小的光之絮状物?开始从潭水深处缓缓漂浮上来,越来越多,逐渐弥漫在潭面之上。
这些光点絮状物并不上升,只是悬浮在潭面尺许的高度,缓缓飘荡、汇聚。它们散发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与棱柱同源的、温暖而纯净的能量气息,驱散着此地残留的最后一丝深渊寒意。
“这是…”崔梅吉斯忒丝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些光点。她忽然注意到,随着这些光点的浮现,平台中央那沉寂的棱柱,似乎与之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表面流转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晕。
就在她试图进一步探究时,那些漂浮的光点开始发生更加奇妙的变化。
它们不再无序飘荡,而是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在空中缓缓汇聚、组合!
光芒流转间,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那轮廓…依稀是…人形?
不,更准确地说,是类似独角兽的修长形态!它们拥有流畅的颈部线条,额前似乎有一个微微凸起的、散发着稍亮光芒的点(独角?),身躯呈现出优雅而强健的轮廓,四蹄轻踏虚空。
这些由无数乳白色光点汇聚而成的、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光辉的虚影,静静地悬浮在黑潭之上,数量不多,大约十数个。它们没有具体的面容,形态也略显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消散,却散发出一种宁静、祥和、甚至带着一丝悲伤与怀念的气息。
它们…是幽灵?残影?还是…别的什么?
雷德蒙紧张地握着剑,不敢有丝毫松懈。深渊的诡计多端他见识得太多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击?
然而,那些光之虚影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它们只是静静地悬浮着,微微转向平台上的众人,尤其是…昏迷中的菲儿。它们额前那光点最亮处,微微闪烁,似乎在“注视”着她,又或者,是在“注视”着她体内那同源的力量。
其中一个虚影,缓缓地、向前飘动了一点距离。它抬起一只前蹄,做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向下按压的动作,然后指向黑潭深处。
紧接着,所有的虚影都开始重复这个动作,指向潭底。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动作中蕴含的意味却清晰可辨——安抚,以及…邀请?
“它们…好像没有恶意?”崔梅吉斯忒丝迟疑地说道,她的学者本能压过了恐惧,“这些光影…它们的气息和棱柱同源…纯净而古老…它们似乎…想告诉我们什么?指向潭底?”
“潭底?”雷德蒙眉头紧锁,“那下面除了被镇压的混沌阴影,还能有什么?难道又是陷阱?”他无法轻易信任任何未知的存在。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菲儿,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呓语。她眉心的皮肤之下,那一点融入其中的石子再次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温热。她体表那层自行运转的乳白色光晕,与那些光之虚影、与中央的棱柱、甚至与脚下平台的紫色水晶,产生了一种更加清晰的共鸣。
她似乎在无意识中,成为了这些同源力量之间的桥梁和翻译。
一段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并非通过声音而是直接流入在场者意识深处的“意念”,伴随着那些虚影的指向,缓缓呈现:
“守护者…已苏醒…短暂…”
“阴影…暂时沉寂…通路…显现…”
“遗忘之径…通往…冰封之喉…”
“离开…必须…在‘它’再次…锁定…之前…”
“钥匙…引领…”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那些由光点汇聚而成的虚影似乎也耗尽了力量,变得愈发透明,最终缓缓消散,重新化为无数光尘,沉入了漆黑的潭水之下,消失不见。潭水再次恢复了绝对的黑暗与平静。
空腔内一片死寂。
雷德蒙和崔梅吉斯忒丝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与困惑。
“刚才那是…”雷德蒙喉咙有些发干。
“是残留的意念…独角文明遗留的守护者残影?或者说,是这片圣地记忆的显化?”崔梅吉斯忒丝喘息着分析,眼神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它们似乎在借助菲儿体内同源的力量,向我们传递信息!”
信息的内容令人心惊!
“守护者已苏醒短暂” – 指的显然是棱柱光核击退深渊领主的行为,但它只是短暂苏醒,现已再次沉睡。
“阴影暂时沉寂” – 黑潭中被镇压的混沌阴影因为光核的爆发和紫色水晶的再次活跃而暂时被压制。
“通路显现” & “遗忘之径通往冰封之喉” – 这似乎是在指出路!在黑潭之下,因为阴影的暂时沉寂,一条被遗忘的通道显现了出来?而这条通道,通往一个叫做“冰封之喉”的地方?
“离开必须在它再次锁定之前” – “它”指的是什么?是那个逃走的深渊领主?还是…Theta冲击的源头?或者是…更深层次的、独角文明警示过的那个“归宿”?无论是什么,都意味着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钥匙引领” – 钥匙,无疑指的是菲儿,或者她体内那融合了石子后与此地紧密相连的力量。
一条生路,竟然隐藏在镇压着恐怖阴影的黑潭之底?
这听起来简直疯狂!
雷德蒙走到平台边缘,凝视着那深不见底、曾经冲出无数怨毒阴影的漆黑潭水,脸色阴晴不定。谁能保证这不是一个诱饵?一旦下去,那些阴影再次暴动怎么办?那所谓的“遗忘之径”又通向何处?“冰封之喉”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善地!
“我们…没有选择。”崔梅吉斯忒丝虚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看着昏迷的菲儿和克莉丝,又看看重伤的自己和不比她能好多少的雷德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留在这里,等那深渊领主恢复,或者等下一次阴影暴动,我们必死无疑。这是我们唯一…可能的机会。”
雷德沉默了片刻,猛地一咬牙:“妈的,赌了!”
他不再犹豫,开始迅速行动。他先小心地将菲儿背在自己背上,用断裂的剑刃割下衣袍搓成布条,将她牢牢固定住。然后又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崔梅吉斯忒丝,让她扶着自己。
“克莉丝怎么办?”崔梅吉斯忒丝担忧地看着昏迷的学生。
“我带着她!”雷德蒙将克莉丝拦腰抱起,夹在另一侧臂弯。他体格魁梧,力量惊人,即便重伤之下,短时间内负担三人也尚能支撑,尽管每一步都牵动伤口,令他额头冷汗直冒。
准备就绪,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悬浮的、沉寂的乳白色棱柱。这东西救了他们,也指明了一条或许存在的生路。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雷德蒙背着菲儿,夹着克莉丝,搀着崔梅吉斯忒丝,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了那漆黑冰冷的潭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而来!
潭水冰冷彻骨,远超之前的极寒冰原。更可怕的是,水中弥漫着一种阴冷的、试图侵蚀灵魂的残余恶意,那是被镇压的混沌阴影留下的气息。
但与此同时,潭水深处,似乎真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乳白色光晕在指引着方向。那是方才那些光之虚影沉没的痕迹?还是菲儿体内力量产生的感应?
雷德蒙顾不上多想,凭借着那一点微光的指引,以及战士强大的方向感,奋力向下潜去。
黑暗,冰冷,死寂。
下潜的过程令人窒息。四周是无尽的漆黑,只有下方那一点微弱的光晕是唯一的方向。冰冷的潭水压迫着身体,伤口被寒意刺得剧痛。耳中只有水流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
崔梅吉斯忒丝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灵性不被阴冷侵蚀。
不知下潜了多久,就在雷德蒙感觉几乎要冻僵窒息之时,下方那点微光忽然变大了些许。
隐约间,似乎能看到潭底的轮廓。而在潭底一侧的岩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通道入口?
那入口边缘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框架,内部幽深不知通向何方。入口边缘的岩石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与古船内风格类似的独角兽浮雕。
那一点微弱的乳白色光晕,就漂浮在通道入口处,仿佛在等待着他们。
遗忘之径!
雷德蒙心中一动,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通道入口游去。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入口的瞬间——
咕噜噜…
一阵细微的气泡再次从身后更深沉的潭底黑暗中冒出。
一股令人心悸的、怨毒的注视感,再次从下方隐隐传来!
被镇压的阴影…并未完全沉寂!它们感知到了生人的靠近,感知到了封印的暂时松动,再次开始躁动!
快走!
雷德蒙头皮发麻,猛地一脚蹬在潭底岩石上,借着反冲力,带着三人狼狈地冲入了那条漆黑的通道入口!
就在他们进入通道的下一秒,无数扭曲的、漆黑的阴影触手,如同狂舞的海草般,猛地从他们身后的潭底黑暗中喷射而出,狠狠抽打在通道入口处!
但它们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在了入口之外,无法侵入通道分毫,只能发出无声的咆哮,疯狂扭动。
雷德蒙瘫倒在通道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喘息,回头看着入口外那疯狂舞动的阴影触手,心有余悸。
差一点…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眼前这条通往所谓“冰封之喉”的、漆黑一片的、不知尽头的古老通道,又等待着他们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