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失重。
意识在无垠的虚空中漂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雷德蒙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并非地底的冰窟,也非星舰的舱室,而是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宇宙深空。远处,那颗冰蓝色的星球缓缓旋转,静谧而美丽,却曾是差点将他们彻底埋葬的冰寒地狱。
短暂的恍惚后,剧烈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脊髓,让他瞬间彻底清醒!
他猛地扭头,看向身旁——崔梅吉斯忒丝正艰难地试图在失重中稳住身形,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新的惊惧。克莉丝依旧昏迷,漂浮着,像一株无根的水草。菲儿也在昏迷中,但她体表那层乳白色的光晕似乎本能地调节着,让她在失重环境下保持相对稳定。那个暗银色的“枢纽”圆盘,则静静漂浮在不远处,表面的符文光芒已黯淡大半。
他们都还活着,都离开了那颗星球。
但下一秒,环境监测仪那微弱却尖锐的嘀嗒警报声,如同丧钟般敲响在他的头盔内侧(他竟还戴着这破损的头盔)。还有…那屏幕上疯狂闪烁的、血红色的【虚空】二字!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动仿佛生了锈的脖颈,看向自己的身后。
然后,他的思维停止了。
语言、常识、甚至恐惧本身,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那不是一个“物体”,不是一个“生物”,甚至不是任何一种可以理解的存在形态。
它是一片“空洞”。
一片巨大到难以想象、仿佛将整片宇宙背景都吞噬掉的、绝对黑暗的“空洞”。它的边缘模糊不清,不断蠕动、变幻,仿佛由无数流动的、最纯粹的阴影和无序的混沌构成。在其表面,时而浮现出巨大无比的、扭曲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疯狂的模糊面孔轮廓,那些面孔无声地嘶吼、挣扎,然后又被更多的阴影拖回深处的黑暗,周而复始。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散发出任何能量波动——或者说,它散发出的是一种“否定”的波动,否定光,否定热,否定秩序,否定生命本身。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足以让任何智慧生命的理性彻底崩坏,灵魂冻结。
它的大小甚至超越了远处的那颗冰蓝星球,像一块丑陋无比、不断滴落着虚无的补丁,贴在璀璨的星河画卷之上。
监测仪屏幕上的【虚空】二字疯狂跳动,最后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屏幕彻底爆裂,化为一片漆黑。这卑微的造物,甚至连探测对方的存在都无法承受。
雷德蒙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呼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终极虚无时的绝对敬畏与…渺小。这就是独角文明警示的“虚空之噬”?这就是那循环的终点?这就是…所有一切的“归宿”?
那漠然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它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器官,而是源自那片黑暗本身的“意志”。它“看”着他们,如同人类看着显微镜下偶然闯入视线的微生物,不带任何感情,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存在”本身。
在这“注视”下,时间失去了意义,思维凝滞,甚至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起来。仿佛一切努力、一切悲欢、一切存在,在这终极的虚无面前,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尘埃。
就在雷德蒙的意识即将被这片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彻底同化、冻结之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嗡鸣,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是那个暗银色的“枢纽”圆盘!
圆盘表面,那些原本已黯淡下去的幽蓝符文,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艰难的方式,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它似乎也在抵抗着那“虚空之噬”的凝视,并将最后残存的、来自“寒冰守卫”方尖碑的能量,转化为一种极其特殊的、微弱的空间波动。
这波动并非攻击,也非防御,更像是一种…标识?一种…呼唤?
几乎在这波动发出的同时——
嗖!
一道细长的、金红色的、由无数复杂几何符文构成的能量锁链,如同穿越了空间般,毫无征兆地从极远处的虚空射来!
这锁链精准地绕过了雷德蒙、崔梅吉斯忒丝、菲儿和克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将他们四人以及那枢纽圆盘温柔地缠绕、束缚在一起!
锁链之上,散发着一种温暖、坚定、带着某种学院派严谨却又充满力量的气息!这气息与“虚空之噬”的冰冷虚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黑夜中的一缕火苗,瞬间将雷德蒙和崔梅吉斯忒丝从那种思维冻结的状态中强行拉回!
“这是…赫密斯教派的‘牵引符印’?!”崔梅吉斯忒丝失声惊呼,虚弱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认得这种能量锁链!这是赫密斯教派高阶探索队才会配备的、用于在虚空或危险环境中救援同伴的顶级炼金造物!
是谁?!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金红色的能量锁链猛地绷紧!
一股强大的、但极其精准温和的牵引力传来,拉着他们四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远离那“虚空之噬”和冰蓝星球的方向急速飞去!
速度极快!周围的星辰拉成了模糊的光线!
直到此时,雷德蒙才看清,在极远处的虚空之中,静静地悬浮着一艘…船!
那不是独角文明的星舰,也不是深渊的狰狞造物。
那是一艘通体呈现流线型、覆盖着暗金色装甲、风格古典而优雅、表面镌刻着无数复杂玄奥符文的中型浮空舟(或者说,小型星舟)!舟首矗立着一座手持书卷与火焰徽记的雕像——正是赫密斯教派的象征!
浮空舟的侧面舱门已然打开,一道笼罩在柔和光晕中的身影正站在门口,手中延伸出的,正是那道金红色的能量锁链!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面貌,但那份沉稳强大的气息,无疑属于赫密斯教派的强者!
得救了?!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了赫密斯教派的救援?!
狂喜瞬间淹没了雷德蒙和崔梅吉斯忒丝!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被拉入那浮空舟舱门的前一刻——
那片一直静默悬浮的“虚空之噬”,似乎对这股突然出现的、代表着“秩序”与“知识”的力量产生了反应。
它那不断蠕动的黑暗表面,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漩涡!
没有声音,但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物理法则的恐怖吸力,骤然传来!
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
他们周围的空间,开始如同流水般,向着那黑暗漩涡疯狂坍缩、流逝!
金红色的能量锁链瞬间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牵引的速度骤然降低,甚至开始被那恐怖的吸力拖着向后!
浮空舟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喷射出炽烈的光流,试图对抗这股吸力,却依旧被拖得缓缓向后滑去!
那站在舱门口的身影似乎也闷哼一声,周身光晕剧烈闪烁,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虚空之噬”…它不允许到手的“猎物”被带走!尤其是菲儿这个特殊的“钥匙”!
双方陷入了一场恐怖的空间角力!
雷德蒙四人被夹在中间,感受着身体仿佛要被两股巨力撕碎的痛苦!昏迷中的克莉丝和菲儿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的菲儿,眉心再次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微光,而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那滴融入“枢纽”的、蕴含着她多种力量的特异之血,似乎与赫密斯教派浮空舟的能量、与那“虚空之噬”的吸力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与冲突!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双瞳之中,左眼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右眼是破碎璀璨的星河,而瞳孔最深处,那点乳白色的核心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着!
她似乎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自卫状态,对着那“虚空之噬”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空间的尖啸!
一道微弱、却极其特异的、混合了深渊、星辉、棱柱三种力量的波动,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如同石子投入水中,扰乱了那片空间的稳定!
这波动对于“虚空之噬”来说,或许微不足道,却像一根细针,恰好刺入了某种关键节点!
那巨大的黑暗漩涡的吸力,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紊乱?!
就是这一丝紊乱!
金红色的能量锁链猛地光芒大盛!
“抓紧了!”一个沉稳冷静、却带着一丝急切的中年男声,通过锁链直接传入众人脑海!
轰!
浮空舟的引擎超负荷爆发!
唰!
四人如同被弹弓射出,瞬间被拉入了那敞开的舱门之中!
舱门在他们进入的下一秒便急速关闭!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虚空之噬”的吸力恢复了稳定,恐怖的力量席卷而过,却只捕捉到了一片空无。
浮空舟剧烈震颤着,借着刚才的超负荷爆发和吸力紊乱的间隙,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惊险万分地挣脱了吸力范围,向着远方的星空疾驰而去,很快便变成了一个微小光点,消失在璀璨的星河背景之下。
那片巨大的、沉默的黑暗在原地缓缓蠕动了片刻,表面的痛苦面孔轮廓疯狂闪烁,最终,它似乎失去了兴趣,缓缓隐没于更深沉的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宇宙重归寂静,只剩下那颗冰蓝色的星球,依旧在缓缓旋转,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
…
赫密斯教派浮空舟,内部。
温暖的灯光,平稳的人工重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炼金药剂和古籍纸张的味道。
雷德蒙四人瘫倒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崔梅吉斯忒丝几乎立刻再次昏厥过去。克莉丝依旧未醒。菲儿在发出那一声尖啸后,也再次陷入了昏迷,眉心的光芒渐渐隐去。
雷德蒙挣扎着抬起头。
只见一个身穿赫密斯教派高阶学者袍服、面容儒雅却带着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正缓缓收回手中那已经消散的能量锁链。他气息有些紊乱,显然刚才的对抗消耗巨大。
他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四人,最后落在了菲儿身上,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震惊与凝重。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赫密斯教派巡天长老,格利安。”
“告诉我,你们究竟招惹了什么东西?”
“还有,她…”他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菲儿,“…体内为何会同时存在‘深渊之种’、‘幻梦之印’,还有…‘文明余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