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谕之间并非雷德蒙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威严肃穆。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的图书馆与观测台的结合体。穹顶是透明的,映照着克尔塔人造天幕模拟出的深邃星空,无数细小的光点(并非真实星辰,而是复杂的符文投影)缓缓流转,构成玄奥的星图。
四壁并非墙壁,而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各种年代的古老卷轴、典籍和水晶记忆体。空气中有淡淡的古老纸张、墨水与能量回路的混合气息,静谧而厚重。
空间的中央,并非王座,而是一张巨大的、由某种暗沉木质与金属镶嵌而成的圆桌。圆桌上空,悬浮着数个不断变化形态的、由光构成的复杂模型——有的是星图,有的是能量流动图谱,有的则是难以理解的几何结构。
赫密斯教派的教宗,就坐在圆桌的一侧。
他看起来比在星港时更加苍老一些,穿着那身朴素的白色长袍,手中依旧握着那柄简朴的木杖。他并未看向入口,而是专注地凝视着桌面上空一个尤其复杂、不断在秩序与混沌之间切换的光团模型,仿佛那其中蕴含着宇宙的全部奥秘。
格利安长老将菲儿带到圆桌前数步远处,便躬身行礼,无声地退到了一旁阴影之中,与那些沉默的“守秘人”融为一体。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只剩下了教宗与菲儿两人。
菲儿安静地站着,并未因这环境或教宗的身份而显得局促不安。她体内那平衡的力量缓缓流转,让她保持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不断变化的光团模型上,直觉告诉她,那似乎与“源核”的某种状态有关。
良久,教宗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菲儿身上。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你看到了‘饥饿’的本质。”教宗开口,声音温和却直接穿透寂静,没有任何寒暄与迂回。
菲儿点了点头:“它想要回家。”
她用了一个极其简单,却直指核心的比喻。那并非邪恶的吞噬,而是一种迷失方向的、庞大意念的本能回归,只是这回归的过程,对沿途的一切而言,即是毁灭。
教宗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似是赞赏,似是叹息。“很形象的比喻。赫密斯教派追寻了无数纪元的终极答案,竟被如此言简意赅地道破。”他轻轻用木杖点地,桌面上那个光团模型骤然变化,化为了一个不断向内塌陷、吞噬周围光点的黑暗漩涡。
“历代先贤,皆以为我们在对抗某种外来的、至暗的邪恶。我们发展力量,研究法则,构筑防线,试图在‘循环’中保全自身,延续文明之火。”教宗的声音带着一丝苍凉,“殊不知,我们或许一直在与‘母亲’的脉搏为敌,试图阻止她收回四散的能量,修补自身的伤痕。”
菲儿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灵视共鸣的结果,格利安已悉数禀报。”教宗继续道,目光再次聚焦于菲儿,“‘门户’、‘钥匙’、‘调和之心’…独角文明留下的警示,与你此刻的状态,指向了一种…可能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一种或许能超越被动等待‘填补’,而是主动‘选择’结局的可能性。”
“教宗冕下希望如何选择?”菲儿直接问道。她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心中早已权衡过无数利弊。
教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依你所见,何为‘净化’,何为‘湮灭’?”
菲儿沉默片刻,梳理着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知识与直觉:“‘湮灭’…或许是任由‘饥饿’吞噬,一切重归源初,等待下一次无意识的宇宙喷发,诞生新的、或许依旧会失衡的纪元。而‘净化’…”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或许是找到一种方式,既满足那份‘回归’的渴望,又能…保住某些东西?文明的印记?意识的火花?或者…只是让这个过程,不再那么…痛苦与盲目?”
她的理解依旧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察力。
教宗缓缓颔首:“与教内最高机密典籍中的某些猜想不谋而合。‘净化’并非阻止循环,而是…引导它。如同疏导洪水,而非一味筑坝拦堵。但这需要‘钥匙’在‘门户’开启的瞬间,有能力影响那‘回归’的洪流方向。而这,需要难以想象的力量与…绝对的平衡。任何一丝偏差,都可能导致彻底的湮灭,甚至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菲儿身上:“你体内的‘平衡’,是唯一的希望,也承载着最大的风险。赫密斯教派,乃至所有感知到‘循环’临近的文明,都将希望寄托于此。但首先…”
教宗的声音陡然转冷:“…我们需要确保,‘钥匙’不会在‘门户’开启前,先被内部的蠢欲与短视所摧毁。”
他手中的木杖再次点地。圆桌上空的光影变幻,显现出克尔塔的立体结构图,其中数个区域被标红,显示出能量异常聚集和人员频繁异动的迹象。
“奥洛斯元老及其掌控的‘净世派’,绝不会接受‘引导循环’的理念。他们坚信唯有彻底净化一切‘异常’与‘不洁’,构筑绝对纯粹的‘壁垒’,才能躲过循环。你的存在,你那融合了多种‘污染’力量的状态,在他们眼中是必须被清除的终极异端。他们正在密谋,试图在元老会上发难,夺取对你的控制权。”
光影再变,显现出星域图,其中几个边缘区域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同时,深渊之眼、永眠者等混沌势力,似乎也通过某种方式,隐约感知到了‘钥匙’的出现与‘门户’的临近。它们活动愈发频繁,似乎也在寻找你,意图将你献祭或用于开启某种通往‘源头’的亵渎仪式,加速乃至扭曲‘循环’。”
内忧外患,局势之严峻,远超想象。
“教宗冕下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做什么?”菲儿平静地问。她并未因这些威胁而恐惧,仿佛早已有所预料。
“不是我希望你做什么。”教宗凝视着她,目光灼灼,“而是你,作为‘钥匙’,作为‘调和之心’,愿意选择怎样的道路?”
“赫密斯教派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倾尽资源助你稳固力量,理解并掌握你体内那‘文明余烬’中蕴含的古老智慧,为最终时刻做准备。但这条路,意味着你将背负整个文明的期望,意味着你的每一个抉择都可能决定亿万生灵的存续,意味着你可能要面对教派内部的倾轧与外部无尽的追杀。”
“或者…”教宗的话锋微微一转,虽然极轻微,但菲儿能感觉到那一丝试探,“…格利安可以设法送你们离开。远离克尔塔,远离纷争,找一个偏僻的角落隐藏起来。‘循环’或许依旧会到来,但至少,你可以拥有相对自由的一段时光。当然,这条路同样危机四伏,且你最终依然可能被找到。”
两条路,一条是沉重的责任与辉煌的荆棘王座,一条是短暂自由与未知的颠沛流离。
菲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指尖之上,一丝乳白、一缕幽暗、一点星辉,如同调皮的光尘,悄然流转,和谐共舞。
她想起了雷德蒙叔叔拼死守护的背影,想起了崔梅吉斯忒丝女士耗尽灵性的坚持,想起了克莉丝虚弱的笑容,想起了嘎吱最后的啸叫,想起了独角文明壁画中那悲壮的抉择,想起了那冰冷虚空中无声的注视…
逃避,或许能换来短暂的安宁。但那份源自宇宙本源的“饥饿”不会消失,“门户”终将开启。到那时,无处可逃。
而留下来,虽然危险重重,却或许能真正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成为英雄,只是为了…不让那些守护与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为了或许能找到一个…不那么坏的“答案”。
她体内的力量平静地流淌着,那“文明余烬”中蕴含的、属于一个已然消逝文明的最后执念,似乎也在轻轻共鸣。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向教宗深邃的眼眸。
“我选择留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圣谕之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意。
“我需要学习,需要掌控这份力量。我需要知道…如何才能做出那个‘选择’。”
教宗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欣慰、沉重与决然的笑容。
“很好。”
他手中的木杖重重一顿。
整个圣谕之间的光芒骤然亮起!四壁书架上的古老典籍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作响,仿佛无数先贤的智慧在这一刻苏醒、共鸣!
穹顶模拟的星空疯狂流转,最终定格在一片极其怪异、仿佛由无数眼睛构成的星域背景上!
“那么,从此刻起,赫密斯教派数千年来积累的所有关于宇宙本源、能量调和、意识海深潜的禁忌知识,将对你开放!”
“而你的第一课…”
教宗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他指向穹顶那片诡异的“眼之星域”。
“…就是认清我们最大的敌人之一,也是‘循环’最积极的推动者——信奉‘知识即痛苦’,妄图将全体意识拖入深渊,以迎接‘源核’的…”
“…深渊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