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咖啡馆「潮见亭」坐落在港口边,是一座有着明亮玻璃窗的木质结构建筑。午后的咖啡馆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舒缓的音乐流淌着,营造出一种慵懒闲适的氛围。但此刻我的心情,却与这氛围格格不入,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目光不时地投向门口。松本巡查说他会来,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褪色警服、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的老人推门走了进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就看到了我,然后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走了过来。
「是岸田慎介先生吧?」他走到桌前,声音温和。
「是,松本先生,请坐。」我站起身,礼貌地招呼他。
松本巡查在我对面坐下,点了杯热牛奶咖啡,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陈旧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冒昧打扰了。我是松本,十五年前负责亮太君那起案件的警察。」
「松本先生,您好。」我重新坐下,感觉手心有些出汗。
「叫我老松就好。」松本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沧桑,「慎介,你还记得我吗?当年我去学校找过你们了解情况。」
「有点印象,您当时很和蔼。」我实话实说。对于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说,警察叔叔的形象总是有些威严,但松本巡查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松嘆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其实,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这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前几天整理旧物,又翻到了当年亮太君的案卷。看着那些资料,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慎介,告诉我,当年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还是怀疑。
「我……我不知道。」我斟酌着词句,「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只知道亮太掉下去了。警察调查后也说是意外,我们……我们就都相信了。」
「是吗?」老松的目光锐利了一些,「可是,你们的证词,实在太一致了。都说是一起上去玩,后来亮太自己跑开了,没注意他去哪了,直到发现他掉下去。没有一个孩子提到在塔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人提到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异常。这很不寻常。」
我沉默了。老松说得没错。当时我们被吓得魂飞魄散,互相统一了口径,把责任都推给了「意外」,编造了一个「亮太自己害怕跑开不小心掉下去」的故事。现在想来,这个谎言确实漏洞百出。
「你们当时都还是孩子。」老松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害怕、惊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慎介,现在你长大了,有判断力了。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年在灯塔里,尤其是在顶层,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厚厚的灰尘,狭窄的阶梯,刺眼的手电筒光束,亮太兴奋又有点紧张的样子,我们恶作剧地把「骷髅头」放在顶层……
等等!
我想起来了!
「等一下!」我猛地抬起头,「我们……我们好像真的在顶层看到了什么东西!」
老松的眼睛一亮。「哦?是什么?」
「是一个……白色的影子!」我努力回忆着,「就在我们把那个假的骷髅头放在顶层,想吓唬亮太的时候。我们躲在楼梯口后面,看到亮太跑上来,看到骷髅头,吓得尖叫着往回跑。然后……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或者看到了什么……我们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朝平台那边去了!」
这个细节,我之前竟然完全忘记了!也许是当时太害怕,也许是后来刻意回避,这个模糊的印象一直深埋在记忆的角落里。
「白色的影子?你看清楚是什么了吗?」老松追问。
「没有!」我摇摇头,「当时太慌乱了,光线也很暗,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很快就消失了。我们以为是眼花,或者……是风吹起的窗帘布之类的东西。后来亮太掉下去了,我们就更没心思去想那个影子是什么了。」
「白色的影子……」老松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你看清楚那个影子的方向了吗?是朝平台那边去的?」
「是的,好像是。」我想了想,补充道,「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东西掉下去的声音?很轻微,当时没在意。」
老松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就奇怪了。亮太掉下去的地方,下面是悬崖,不可能有东西掉下去。难道……」
「难道那个影子,和亮太的死有关?」我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
老松点点头,陷入了沉思。「如果当时真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平台附近,那意味着什么?有人在亮太掉下去之前,就在那里?」
「可是……我们当时都在一起啊。」我说,「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会在那么荒凉的灯塔里?」
「不一定是在你们上去的时候。」老松分析道,「也许……那个人早就藏在灯塔里了?或者……是在你们离开之后,亮太独自一人上去的时候?」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亮太不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而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松本先生,您的意思是……亮太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他杀?」我艰难地开口问道。
老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嘆了口气。「我不知道。当年的证据链太薄弱了,只有你们的证词和现场情况。没有任何指向他杀的直接证据。但是……这些疑点,一直困扰着我。」
他把桌上的笔记本推到我面前。「慎介,你还记得当年和你一起的那些孩子吗?亮太、阿拓、正雄,还有……美咲。」
「当然记得。」
「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亮太……已经去世了。」我说,「阿拓和正雄,听说后来都搬走了,去了哪里不清楚。美咲……她还在镇上。」
「美咲……」老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复杂,「当年,她也是和你一起在塔顶的孩子之一吧?」
「是。」我点点头,想起了美咲当时的苍白和恐惧,以及她那句「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警告。
「慎介,」老松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当年的事情,你确定……只有你们几个孩子知道吗?有没有可能……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或者……看到了什么?」
有其他人?我立刻想到了矢野。他昨晚的出现,以及他那充满暗示的话语,都表明他知道些什么。
「好像……有一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老松,「一个叫矢野的人。他当时好像和我们也不是很熟,但好像……也在附近活动。昨晚我遇到他了,他暗示当年的事情不简单,还警告我不要再查下去。」
「矢野……」老松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矢野隆夫?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应该是他。」
「果然是他。」老松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又带着一丝厌恶,「当年我就觉得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亮太出事后没几天,他就离开了影浦,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
「松本先生,您认识他?」
「不算认识,但在派出所见过几次。劣迹斑斑,偷鸡摸狗,还跟一些社会上的人有来往。亮太出事那年,他好像刚满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了。」老松的眼神变得锐利,「你说,他昨晚警告你?他为什么要警告你?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也想知道答案。
「松本先生,」我决定把我知道的所有线索都告诉他,或许他能帮我理清头绪,「我在灯塔顶层,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一个……看起来像是当年我们用来恶作剧的假骷髅头可能不太对劲,还有……一本疑似当年某个女孩的日记本,里面有提到亮太出事前的一些可疑情况,还有一张照片,拍得很奇怪。最重要的是,我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属于当年另一个朋友——正雄的弹珠。」
我简单地描述了笔记本的内容、照片的疑点,以及弹珠的存在。
老松听得非常专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女孩的日记本?照片?正雄的弹珠?」
「是的。」我把笔记本和照片的发现,以及我对亮太可能被惊吓导致坠崖的猜测,都告诉了老松。
老松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咖啡馆里的音乐和人声彷彿都离我们远去,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沉重的沉默。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终于,老松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如果那个女孩的笔记是真的,如果亮太真的是被什么东西吓到才掉下去的,那这个『东西』,就很可疑了。而那张照片……站在平台边缘的女孩……又是谁?为什么会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有正雄的弹珠……」
他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看了看。「这个女孩的身形……我有点印象。好像……比你们几个女孩子要矮小一些。」
「矮小一些?」我想了想,「我们几个女孩子里,美咲不是最高的,但也不是最矮的。阿拓是男生……」
「会不会是……」老松和我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正雄的妹妹?」
正雄有个妹妹,叫由美。她比我们小一两岁,性格很内向,总是默默地跟在哥哥后面,我们平时不太注意她。她的身材确实很瘦小。
「可是……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还被人拍下来?」我不解。
「还有那个日记本的主人,」老松继续分析,「笔记的字迹很稚嫩,但看内容,似乎对当年的事情非常了解,甚至……可能目击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记录下这些?又在担心什么?」
「美咲昨晚的反应很奇怪。」我回忆道,「她好像……很害怕我知道真相。而且,她似乎认识矢野。」
「美咲……」老松嘆了口气,「美咲家当年……情况比较特殊。她父亲嗜赌成性,家里欠了很多债,她母亲因此病倒了。美咲从小就很懂事,很顾家。她……会不会是为了家里的事情,被什么人胁迫了?」
胁迫?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震。如果美咲是被胁迫着隐瞒真相,那她现在的恐惧和警告,就说得通了。
「松本先生,您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可能涉及到不止一个孩子,甚至……成年人?」我感到一阵寒意。
老松点点头,神色凝重。「可能性很大。慎介,当年的调查,可能从一开始就走偏了。我们被『孩子们的恶作剧导致意外』这个表象迷惑了,忽略了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原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切。「现在,我老了,也退休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但是,我不能容忍一个可能的冤案就这样埋没。慎介,你愿意……帮我一起查下去吗?」
我看着老松苍老而坚定的脸,又想了想美咲恐惧的眼神,矢野威胁的话语,以及那个可能被掩盖的、关于亮太死亡的真相。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愿意。」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阴暗下来,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汇成水流蜿蜒而下。一场暴风雨,终于降临了。
而我和老松,就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决定一起揭开那段被尘封的、充满谜团的夏日往事。我们所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真相,还有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