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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敢断言，当初给那盘旧卡带通上电，究竟是叩开了救赎之门，还是释放了本该永眠的魔鬼。
一切始于叔父的葬礼之后。我负责整理他的遗物，在一个几乎要被灰尘彻底吞噬的纸箱里，我找到了它。
我的叔父林空，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孤僻得像一颗离群的行星。
他身上有个众人皆知的怪癖——他从不吃肉，那种厌恶仿佛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
年轻时，他曾在一家叫不出名字的小游戏公司任职。
后来公司倒闭，他也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再没碰过那个行业。
那个纸箱，就像他职业生涯的坟墓，里面塞满了废弃的电路板和发黄的开发资料。
而那盘卡带，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仿佛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它是一盘朴素的灰色 FC 卡带，入手的手感比市面上那些光滑的成品要粗糙得多，像个急于求成的试作品。
标签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泛黄。
上面用油性马克笔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汉字，笔迹因为紧张或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森的日记」。
一道尘封的记忆闪电般击中了我。这……这不就是我小学时，叔父塞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我记得他当时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期待，但我正沉迷于《魂斗罗》和《超级马里奥》。
对这种来路不明的「自制游戏」嗤之以鼻，随手就把它丢进了抽屉的深处。
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它会以这种方式与我重逢。
一股混杂着怀旧与病态好奇心的情绪攫住了我。
我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台同样被岁月包裹的红白机，将卡带「咔哒」一声插了进去。
「滋——」
一声电流的嘶吼过后，老旧的显像管电视屏幕亮了。
没有花哨的厂商 logo，没有热血的开场动画，画面直接粗暴地切入了标题界面。
背景是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中央用最简单的那种像素字体，显示着「森的日记」四个白字。
下方只有两个选项：「开始游戏」和「继续游戏」。
单调的 BGM 响起，像是坏掉的音乐盒。
只有四个音节，永无止境地循环，那声音像是钢针，一下，一下，刮擦着你的耳膜，让人无端地烦躁起来。
我按下了「开始游戏」。
画面切换，一个蓝衣像素小人出现在一个村庄里，看不出性别，那就是我。
然而，这个村庄的布局，让我感到了第一次真正的「不对劲」。
该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刻意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
村子由四栋房子和一个小广场构成。
四栋房子工整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排列成一个完美的正方形，将广场死死围在中央。
我的角色，就站在这个「回」字形监狱的中心。
问题来了——这四栋房子里，有三栋是完全没有门的。它们就像是画在背景板上的贴图，冰冷，拒绝，无法进入。
只有位于正上方的那一栋红顶房子，有一个可以交互的门。
我操控小人走了过去，进入了这栋屋子。屋里空空荡荡，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陈设简陋得像个牢房。
屋子正中站着一个 NPC，像素风格和主角一样，只是穿着一身刺眼的红色。
我上前与他对话。对话框弹出，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不喜欢我们出去。」
没有解释，没有上下文。再怎么按 A 键，他也只会像个坏掉的复读机一样，重复这句令人不安的话。
我退出了屋子，回到那片压抑的小广场。既然无处可去，我便尝试向下走。
村庄下方有一条路，通往一片由深浅不一的绿色像素块构成的森林。
刚一踏入森林，画面上方就跳出一行白色提示文字：「森林 0/100」。
这看起来像某种进度条，也许是探索度？或者收集品数量？难道这个游戏的目的，就是探索这片森林？
森林地图大得像个迷宫。我漫无目的地在其中穿行，偶尔能在树下看到一些闪光点。
上前调查，便会提示「捡到了[树枝]」或「捡到了[石头]」。
我打开菜单，物品栏里确实多了这两样东西，但没有任何功能说明，也无法使用，就像一堆无意义的垃圾。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大概半小时，终于穿过了这片设计得毫无亮点的迷宫，来到了森林的另一端。
路的尽头，站着另一个 NPC。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衣服，像个沉默的狱卒，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我上前对话。
「不要去森林的深处。」
和村里那个红衣 NPC 一样，这又是一句冰冷的警告。
我试着想从他身边绕过去，但一股无形的「空气墙」挡住了我。这里，似乎就是游戏的尽头了。
可那个「森林 0/100」又算怎么回事？我已经把整个地图都踩遍了，这个数字却像被冻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这游戏的设计充满了矛盾和不合理，像一个疯子的呓语。
一个无法互动的村庄，一片毫无意义的森林，一堆无法使用的道具，还有两个谜语人 NPC。
唯一的解释，就是把它当成一个粗劣的、未完成的试作品。我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关掉了游戏机。
但躺在床上，黑暗中，那个村庄的布局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四栋房子，围着一个广场。
三栋，没有门。
这太奇怪了。在游戏开发中，为了节省资源，做一个无法进入的背景建筑很正常。
但特意设计三栋无法进入的房子，和一栋可以进入的房子，并把它们以一种充满设计感的、对称的方式排列起来……
这不像是「没做完」，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设计」。
就好像，设计者在用这个诡异的布局，向我传递某种信息。一个平面图……一个不合常理的建筑平面图。
第二天，我拨通了朋友 K 的电话。
K 是个独立游戏开发者，也是个骨灰级的硬件宅，精通各种稀奇古怪的硬件破解和数据挖掘。
我把《森的日记》的诡异之处跟他一说。
「听着像是个 Demo，或者开发者用来测试某个功能的内部版。」
K 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这种玩意儿通常没啥可玩的，就是一堆代码垃圾。」
「但是那个村庄的布局，我总觉得不对劲。」我坚持道，「你不觉得，它就像一张平面图吗？一张……透着邪气的建筑平面图。」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知道，K 和我一样，都看过那本因为分析诡异平面图而火遍全网的悬疑小说。
「……有点意思了。」
K 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你把卡带拿来。我把它里面的数据 dump 出来看看，说不定能挖出点设计文档之类的玩意儿。」
我松了口气。
有些谜题，一旦在你心里生了根，就会像藤蔓一样疯长，直到你把它连根拔起，否则寝食难安。
我把卡带交给了 K。两天后，他的电话打了过来，时间是深夜。
「哥们儿，你叔父这游戏……有点东西。」K 的语气很古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又混杂着一丝触碰禁忌的恐惧。
「怎么说？」
「我把 ROM 里的数据全拆了。代码写得一坨屎，素材也乱七八糟，绝对是个半成品。但是，」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谁听到，「我发现了一些『不该』在游戏里的东西。」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游戏的资源库里，除了那些像素贴图和存档文件，我还找到了几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文本文件。它们没被任何游戏程序调用，格式也不是游戏能直接读取的。就像是……有人偷偷在卡带的空白扇区里，藏了几张纸条。」
「是什么内容？」我追问道，声音有些发干。
「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K 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文件名是『diary_1.txt』，『diary_2.txt』，『diary_3.txt』……」
「日记？」
「对。而且里面的内容……他妈的，好像真的是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