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注意的林中小道，如一条隐秘爬行的蛇，在浓密的树影中蜿蜒。与先进的机械马型使魔不同，这辆马车，依旧牵着活生生的马匹。未得到及时修理的老旧车轮，碾过树根与碎石，发出呻吟般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林间道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车厢内光线昏暗，唯有偶尔枝叶缝隙间漏过的些许光线，短暂照亮角落里少女的身影。
一件宽大得有些过分的暗灰长袍，像块起皱的树皮，包裹住少女模糊的轮廓。饱经岁月磨损的长袍边缘，几乎拖曳在车厢地板上。光看衣装，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位少女是即将入学银辉庭院的贵族。
她的话音，明明清朗若春风，却缺少起伏的语调，干涩如坠地的枯叶。像是初出闺阁的大小姐，尚未品尝过人间的真情。
“请问还要多久才能到银辉庭院？”
被雇佣的车夫，是一个拥有小麦色肌肤的女子。粗布衣衫之下，起伏着精壮的肌肉；控缰的手臂，垂挂着闪亮的汗珠。她咧嘴一笑，嗓音粗粝：
“就快了，尊贵的小姐。翻过前边那个坡，应该就能看见庭院的尖塔了。”
笑容中隐约的残忍，有些不符车夫的身份。
“不过嘛，这片林子可不太平。有群不长眼的劫匪，专门打劫您这种前往魔法学院的贵族。”
话音未落，林间忽然传出几声粗野的呼哨。车夫警告的话语，一语成谶。
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剧烈摇晃起来，片刻后钻出了数个彪悍的身影。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眨眼间包围了马车。训练有素的马儿，似乎并未受惊，车夫翻身下马，讪笑着迎向持刀的劫匪。
“几位爷，你们想要我的命可以，但车里这位可是尊贵的——”
“起开！”
劫匪们早就定好了本次行动的目标，为首的刀疤男，一脚踹开挡路的车夫，径直向着马车车厢走去。
一只布满刺青的毛手扯开了车门，一张因贪婪与暴戾而扭曲的黝黑面孔探入厢内。
“喂，小妞，乖乖听话！”
车厢内的少女，识趣地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反抗之意。灰暗的长袍之下，满头暗绿色翘发蓬乱地撑起了兜帽，宛如失去了生命光泽的青枝，凌乱地贴在头皮，散发着阴冷的湿意。
取代了她五官的，由粗糙白纸裁剪而成的面具，以两个叉结当作眼瞳，一弯曲线当作嘴唇，绘出简笔画般的笑脸。面具边沿，微微渗入苍白的皮肤，看不出胶水粘贴的痕迹，似乎紧连着皮肉。
“你在看不起我吗？！”
简陋的笑脸，与顺从的投降，形成了微妙的嘲讽画面。刀疤男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火气，伸手就要去揭下少女的白纸笑脸。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面具的那一刻，纸面之下的肌肤好像遭到了火舌的舔舐，遵从着重力的指引，向下滴落烛油般的粘稠液体。
原本苍白的肤色，在滑动中翻涌成深不见底的幽绿，参杂着沼泽中腐烂的恶意。与发丝同色的暗绿液体，渗透了纸背，洞穿了笑脸。那上咧的嘴角一直撕裂至耳根，对着上钩的猎物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唔——！”
“怪，怪物啊！”
“放过我，大小姐，放过——”
原形毕露的黏液，肆意地漫出车厢，淹没了劫匪们双脚所在的地面。
惊惧的惨叫，连同壮硕的身躯一齐化作了少女饱腹的食材。蠕动的暗绿黏液如活物般翻卷，攀上脚踝，没过肩颈，包裹头颅，接着向内挤压、收缩，其中数个剧烈挣扎的身形，缓缓停止了动作，以恐怖的速度瘪塌、消融。
遇袭的喧闹，重归于奇异的平静。幽绿的深渊吞噬了不知好歹的凶徒，不留一丝血迹、一片布屑，只余一声巨兽吞咽食物的沉闷响动。
粘稠的液体如退潮般回流，凝聚直立的身体，重塑苍白的肌肤。少女轻轻抚平纸制笑脸，抽象的弧线微笑，似乎挂上了慵懒与欣喜。
“总算吃了个半饱。”
就在少女松懈之时，潜伏在一旁的车夫，猛地将一把匕首捅入了她的后心。
“怪物，把我的手下吐出来！”
小麦色肌肤的精壮女子，原来是劫匪们的老大，平时扮作车夫，将乘客送至手下们埋伏的地点。此时，她的脸上满是生意被毁的怒意，以及痛失手下的悲愤。
“果然，你们是一伙的。 无良劫匪，哪来的脸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什么？!”
少女的头颅，超脱了骨骼与筋肉的限制，以非人的平滑之势，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手臂，扭动着飞向身后，铁钳般扣住了女子的咽喉，喷涌出水蛭般的黏液，精准而贪婪地扑向近在咫尺的孔洞。鼻孔、耳朵、嘴巴，甚至眼角的缝隙，都难以抵抗暗绿色液体的侵入。
“呃啊——”
冲破喉咙的凄厉惨叫，一并被吞吃进肚中。灵魂被撕裂、血肉被改造，每一个关节都在碎裂后重塑，精悍肌肉如泥沼般翻涌蠕动，暗绿的纹路剖解了小麦色块，龟裂脱落后重生出与“贵族少女”相符的，白皙的肌肤。
少女打量着这个眼神空洞，任她摆布的人偶，似乎颇为满意。她伸出手指，拂过曾经充满野性的躯壳，将眼角拉出微垂的弧度，顺带拽出一个温婉的笑。一个不起眼的贵族新生，就此诞生。
若忽略面部的纸笑脸和不同的衣着，二人的外形，看上去已经分毫不差。
“啧，无相，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差。”
“没办法呀，谁让我没脸见人呢……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下次你阻止别人叫出声之后，也给我记得，别在吃饭的时候吧唧嘴。这恶心的响动，我可不想再听一遍。”
不远处，有位旁观者正倚着树干站立。漆黑阴影的遮盖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微微摇晃的湛蓝马尾。
“嘻嘻，我尽量。”
“你这混蛋，放着传送门不用，跑到森林里玩兜风游戏？要知道为了找你，我可是有段时间没去上课了，幸好朋友不多，大概不会引起怀疑……”
“要吃饭的嘛。喏，你带着我的分身先走吧。”
“那你？”
被称作无相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享用完前菜，该去寻找正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