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冰焰吐息自林翳中袭来,随着风声呼啸而过,麦格尔身后一尺的位置,遒劲盘桓的古木被砸出一个大坑。
鹅黄色木芯裸露的坑洞中,由内到外,像扩张的巨大蛛网一样覆满层层叠叠的冰棱。
这一击若是打在人类的肉体上,后果恐是不堪设想。
麦格尔没有停止脚步。
纵使他带伤的右腿此时正隐隐作痛。
若是莉瓦还在身边,肯定又会指责他胡来。
回忆起来…时至今日,麦格尔也不会说旖旎动人的词汇,做事固执已见,缺乏耐心和细致。
他连望向爱人的勇气都没有,害怕看见那因为疾病日益瘦削的脸颊,和她眸里的灰暗。
冰魔狼的咆哮让地面也震了三震。
麦格尔身躯一抖。
狼齿下的冰风铺天盖地般得朝着他的方向奔涌,其威力之大,纵使身前有遮掩的绿幕,砭骨寒风依旧让血液渗出伤口。
从森林上方,可以看见冰蓝色的料峭风流将一排排树冠吹得向同一方歪斜。
冰魔狼,魔物中领袖级别的对象。
论单打独斗,他这样的三流冒险者只有躲藏的份量。
好在,经过野外大动乱时的讨伐,冰魔狼不敢正面与人交锋,在马车刚进入原始之森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让麦格尔有机会进入森林,借助复杂地势,增加苟延残喘的时间。
他必须坚持到马车离开原始之森。
野外大动乱里其实出现了两只冰魔狼。
借助众人的力量,麦格尔斩首了一只。
而另一只在受伤后逃离。
既是想避免冰魔狼的上门报复,也因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他与病重的妻子莉瓦决定离开中心城。本意是想趁冰魔狼还未恢复之前,到伊兰德耳侯爵的领地——杜芙卡,向古道热肠的侯爵请求援助。
不承想,这只冰魔狼竟来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麦格尔拖着伤腿,血液滴落在身后,蜿蜒成一条长线。
他必须再拖延更多时间,否则,这只暴虐的魔物很有可能对马车上的人下手。
这些魔物,向来用人血滋养身体。
他的右腿,便是动乱时,为从残血的冰魔狼口下保护一个姑娘而受伤……
越走,步履越沉重。
最后,体能濒临极限的麦格尔躺在了一处斜坡下,不断淌出的温热血液沾湿衣料。
冰魔狼周身旋转的酽寒气息渐渐迫近,满覆银色细绒的趾端是锋锐如刀的利爪。
它端走在枝叶摇曳下的疏影中,像悄然而至的山鬼。
参天巨木浑圆的树冠让森林深处一片昏黑,而那匹狼的毛发却如散发着盈盈光辉。
麦格尔紧握着由布料包裹的短剑,这把浸透了冰魔狼血液的武器,让他恍然中想起一件小事:
为那头冰魔狼枭首时。
逃走的冰魔狼发出了极为凄厉的呜咽声。遥远彼端,狼之眼凝重地向他一瞥,而后消失远去。
事后,无论冒险者们几度在原始之森搜寻,都没有再找到它的踪迹……
就连麦格尔也误以为,它暂时远离了森林。
原来是这样……
你一直在潜伏啊。
麦格尔瘫在地面的手指动了动。
最后回忆了一遍牵住莉瓦时的触感,她总说自己的手很粗糙,但麦格尔用自己满是厚茧的手抚摸她时,却只感受到一阵柔软和冰凉。
麦格尔很爱她眼角的皱纹,爱她做的清汤面……其实,比一般的面要咸很多。
但他从没有提过。
她的味觉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弱。
面也越来越咸。
可麦格尔很想再吃一口。
他是个懦夫,离开马车时也不敢看她一眼,怕身体就再无法迈开双腿。
现在回忆起来,脑海里全是她惆怅而悲伤的神色……
逸散在寒风里的血腥味儿,让冰魔狼喉中发出兴奋的咕咚声。
冰雪霸主以捕食的姿态,向血气源头扑袭而去,拱起的身体弧线像极了出弓的箭,速度之快,人眼不及。
它的凶齿,悬挂在冒险者粽发上仅一尺之遥,而眨眼之间,一根被削尖的长木刺入血盆大口中。
麦格尔紧咬牙关,倾尽全力抵着长木,不顾腿部的伤口因肌肉紧绷而血液纵流。
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为抵抗魔物压倒性的力量,瞳孔几乎翻白。
他还想再见莉瓦一面!!!!
上臂的肌肉拢着木头,以夸张的弧度挤压力量,将尖锐的木刺向冰魔狼喉中推送。
可是。
冰魔狼咬住了它。
利齿镶入长木,撑开裂隙。
——这个过程,仅用了三秒的时间。
失败了。
看着空中四散的木屑,麦格尔陷入心灰意冷。
而这一瞬间,灰色的眸瞳上倒映出一道极快的身影,黑袍飞舞,金色瞳如烈日烧燃。
她转动匕首,寒芒闪过,刀尖刺进冰魔狼的眼框,随后脚尖轻蹬,白刃尽数没入。
像一个本就会飞的仙女,或者某种妖精。
少女翻身如鹞,浮袂、点地。
接着迅速带走麦格尔,与受伤狂吼的冰魔狼拉开距离。
痛苦的嘶吼声让森林群鸟纷飞。
而风霁影带着麦格尔越走越远,直至来到一处流水潺潺的山涧。
这里能短暂掩盖麦格尔身上的血腥气息。
魁梧大汉尚在生与死的余波中徘徊,此时回神,万分惊诧地看向救下他的少女。
看上去,分明如此…“柔弱”,脚底轻轻一点,周围却像带着有形的重力般,将匕首径直送入冰魔狼的眼眶。
说起来,马车上,也是这位少女率先发现了冰魔狼的动静……
她敏锐的直觉,利落的动作,无一不昭示着身份的特殊。
麦格尔冷静下来,揣摩道:
“你想要什么?”
风霁影正在净手,流水澹澹,被光影切割的水面出现那道刺目的长痕。
有一说一,她是圣女,不是圣人。
说没有所谋是假的。
何况,刚才她就损失了匕首。
——那可是昨天专门为护身买的,一把就值一半的车费。
但现在而言,她确实也对麦格尔腰间的那把武器兴趣全无。
要论原因,就在刚才的触碰中,她竟然没有感受到缎布下流露出半点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