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霁影对“一辈子的好朋友”都快应激了。
她视线转向一侧,用手抵住巫医额头,不着声色地推开。
而西尔薇却再度贴了上来,纤瘦的手臂挂在她的脖颈上,紧紧拥着。
……
算了。
随她去吧。
就这样,风霁影收获了名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后面的两天,她继续锻炼着身体,挥洒热汗之余,也会和西尔薇探讨东方的岐黄之术。
因为脸部的伤痕,风霁影翻阅典籍时,往往会更加留心美容养颜方面的内容。
深邃且泛着肉粉色的疤痕像一道旧日的枷锁,每次镜前凝望时,风霁影心里便会升腾起一种不适。
兴许是心理作用。
夜晚的睡梦中,风霁影看见一个奇特的景象。
先是一片昏暗,一深一浅的喘息声交融在一起,清晰地如同在耳畔回响。
片刻后,眼前出现朦胧的微光,是从某种遮挡物后洒落的光线,透过小小空隙,远处出现一个黑影。
高瘦的黑影浑身着散发可怖气息,手里是一把锋锐的细剑,正逐个刺向荆柴后的间缝。
黑发金眸的少女看向衣衫褴褛的女孩,紧贴的胸膛相互鼓动着,带着杂乱不堪的心跳。
尘晶在身前飞舞,她们同这微茫之物一般,在命运的戏弄中起伏、漂泊,最后亦亡于涓埃。
年少时的『安娜』,紫色长发还没有之后那般光泽亮丽,黯淡得搭拢在肩膀上,随身躯而一耸一动。
黑发少女拉住她的手,温暖的触感让安娜回神,“走吧,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救你的。”
她鼓舞着安娜逃出荆柴,跑向最为熟悉的山野,路面参差不齐,前方布满嶙峋怪石。
寒冷的风飔呼啸,少女们相互搀扶着,奔亡着,气喘吁吁地进入闪着光的白洞……
下一刻,画面骤然变化。
视角也被局限在了眼前。
风霁影感受到一阵疼痛,身体在某人的怀中动弹不得,清辉自顶上洒落,那人脸部却反光似的发黑,鬘丽如绸的紫色长发让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安娜。此时的她,五官仿若一个沉重、死寂的黑洞。
鲜艳的蔻指缓缓划过风霁影的脸颊,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恣意纵流,染红了白皙的指尖。
“为什么这么拼命。”
风霁影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正在流逝,良久的挣扎后,『她』苍白唇瓣中才流泻出一句: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救你的。』
沉默的黑洞没有回应。
薄凉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徘徊。
沉重的眼皮逐渐关阖,风霁影的视野也随之缩小。
黑暗里,身躯依旧无法动弹。
安娜的声音与气息却慢慢消失。
最后只剩下漫长的孤独,与哀伤的祈愿…
一张卷轴自高空飘落,轻轻覆盖在面部。
宛若某种活物,布满血色咒文的长帛紧贴着,如面具般勾勒出五官。
空气中响起了无数咒骂声,熟悉的语调像长刀割开胸膛,争先恐后地挤入心脏。
『蠢货』
『傻子』
『别有所图』
『争宠夺艳』
……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汹涌地传递而来。
『她』也许最后才酿出了悔恨。
郁闷的、苦痛的、乱七八糟的情绪翻滚,像一场泥泞的雨,亟待着一场狂风将一切都推翻。
风霁影紧握住拳,青筋暴起。
她在感同身受,但不同的是,她也在愤怒。
怒火随呼吸而搏动着,席卷到四肢百骸。
管你什么鬼压床,管你什么火葬场……风霁影,向来只为自己而活!
『剑心澄澈』轰然碎裂。
风霁影从软铺上惊醒,手指下意识地触碰面部,只感受到那道长长的疤癞。
窗台后长夜静默,白色轻纱飘飏。
正是半夜。
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下床,赤脚踏着冰冷的地板,走向自己的行李,利索翻找起来。
片刻后,原主的卷轴从旧物底部翻出,握在掌中带有一定的重量。
风霁影再度打开了它,细细浏览。
过了一会儿,头晕目眩的感觉再度出现。
它和原主的死一定有关系。
但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即使接受了原主的记忆,上面的符号,风霁影也读不懂其含义。不过她发现,连续不断的符文间会频繁插入一个怪异的图腾。
整体好似一个“互”字,里面横着一条形状竖长、腹部略鼓的血线,细看之下,有点像…一只眼睛?
没有任何根据,深思也是无益。
风霁影藏起卷轴,只身去了训练场。
睡梦中,她的剑心竟破了一次,真是不可思议,若师父还在,铁定会因此打趣自己……
挥剑时,狂乱气息逐渐平和下来,身体的疲倦感不断累积,却未使动作溃散。
斩线笔直,不偏不倚。
她如是挥剑,眉眼坚毅,
但心底始终藏着一团烈火,像三尺冰寒下潜伏的岩浆,始终无法倾泻而出……
天幕星辰转动,长欃拖曳着星尾转瞬即逝。
待长光破晓,杜芙卡郊野传来阵阵马蹄声,气势浩荡的队伍扬起尘灰。
骑士身上的银色盔甲凌冽耀目,背后一排排的马车圆毂飞驰,滚动声如同雷震。队伍的最后,两面旗帜在泛蓝的晨空中乱舞,鸢尾花底纹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狮子……
西尔薇找到风霁影时,她刚从浴房出来。
“领主大人回来了!”
巫医兴奋中夹带着一些担忧。
风霁影用浴巾擦去脸颊滚落的水珠,泛红的皮肤还带着氤氲白气,与沐浴后清新的味道。
她向西尔薇点头,哦了一声。
“你,你不紧张吗?他要见你欸。”
“有什么紧张的。”
风霁影颔首。
“他是我叔父,甚至很可能是会成为我父亲的人。”
紧张什么?
总不能他回来之后,性情大变,想吃“煲仔饭”了,于是把自己一把抓住、顷刻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