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气逐渐燥热起来。
一场骤雨,让上山的村民收获了半筐荧光蕈,眼镜男亨利坐在沉闷的诊所内,指骨不停点动着椅把,色调低沉的廉价马甲下,做工精细的白色衬衣叠起皱痕。
这件衬衫是他在中央城德拉克门店买的,衣领微微敞开,袖口线条锋利。是他行囊中为数不多的高级服装之一,几乎每晚,亨利都会准备一壶热水,小心翼翼地将衬衣放在水雾中进行熏蒸,而后用包裹着鹅卵石的茶巾,细心贴直衣料上的折迹,让它宛若崭新出厂一般。
而在那个雨夜。
可怕的魔女像玩弄一只雏鸟般肆意践踏着他的尊严,连同衬衣一起,人格也被浸泡成松垮垮的,再怎么熨烫也变不回之前平整洁净的样子。
就像他的人生。
门口那伙人还在等他决策,唠嗑着唠嗑着,便吵了起来。
麻子努着嘴,“那天我们分两队,让你们去找人,结果第二天到山脚才找到,整整一个晚上,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呵哟,就捡了半筐蘑菇,好意思说我们呢?到处都黑黢黢的,又湿又暗,偌大一个山,有本事你来啊!”
……
70%,50%,30%…
指骨一声声敲打在椅把上,亨利忽然起身,向门外众人说道,
“将发光菌全部切碎,等量掺入蘑菇酱里,一瓶一勺就够了。”
“我要去拜访安德烈,你们开始施工。”
亨利独自一人出发,前往北诊所。
风铃树疏影横斜,亨利推开木门,穿过充斥着苦香的长堂,向里屋走去。
白发青年正在看书,窗帘只掩了一半,阴影刚好落在瘦高的安德烈身前。
“你还挺有闲情雅致。”
亨利手套拂过椅子,随意坐下。
“那位‘大人物’似乎有新动作。”
“你作为村长候补,不管管?”
安德烈抬头,眼睛后的睑袋发青,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但手下的动作,依旧闲适地翻着泛黄的书页,
“我让你来,不就是为了把这些琐事交给你……”
“况且…你不是要实现理想吗?”
闻言,亨利一口气堵在胸口,反而冷笑出来,“是因为你过于保守。”
“行吧行吧,这轮收集的荧光菌只有半筐,还没上次踩点时采得多,动工只能降低每瓶酱里的发光菌含量,加一点口菇填充。”
他舌尖抵住下颚,停了片刻,又说道,“我还想扩宽道路,加强与野狐狸集市往来。”
安德烈再次翻书,眸底无波无澜,
“随便你。”
…扣栓吱呀一声响动。
亨利推门离开。
走在安德罗伊亚的大道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前方田地里狗尾巴草迎风倒伏,偶尔出现几道身影在刺目的光线下,翻耕泥土。
村里的年轻人都集中在了东诊所,除去抓着带有卵鞘的树枝,往山里跑的孩子们,没有什么人再朝山走去。
很快就会进入秋季,再之后便是严冬。
亨利必须在此之前拿出自己的成绩。
为此,他不惜得罪任何人……
接下来的两日,东诊所大张旗鼓工作的同时,村内突然流传出来另一种声音:
『芙尔特家在组织听讲会,只要过去坐半个小时,便能领毛巾、餐具,以及免费的零嘴。』
坐屋中当背后参谋的亨利扯了扯嘴角,
“无碍,小把戏而已。”
“我已经和野狐狸集市的部分摊贩谈好了蘑菇酱的售价,寄售在他们那里的蘑菇酱,每一瓶都会抽给我们返利。”
亨利露出自信的神色,仿佛一切皆在掌握。
“你们可以依靠的,只有我!”
又过了两天。
风声再度吹到亨利耳畔,这次的消息,稍微有些震撼:
『芙尔特家出现一种奇怪的车具,并不是用来坐人的,底座上的厢身部分改造成了有巨大窗口的流动空间,名字叫作“餐车”』
亨利推了推眼镜,专业评价道,
“哗众取宠的小玩意儿,这个东西能赚钱,我就用手掌心煎牛排!”
这次,他的笑容增添了些底气,仿佛依靠广阔的商业见识,已经胜对面一筹。
讲真,作为中央城毕业的优秀学子,祖上曾与威风赫赫的开国将军有联系的落魄贵族,亨利觉得,若风霁影要“仗势欺人”,他可能就玩完了,但这小姑娘,兴许是之前被一顿说教之后,心里憋屈得不行,想以这种“硬碰硬”的方式解决问题,反倒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试想,不善治理领地的侯爵,若能看到他将安德罗伊亚打理得井然有序、蒸蒸日上,未必就会怪罪他对伊兰德耳家族继承人的无礼。
说不定,这位正如外界传言那般恩威并施的大人,破例将他收为继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是的。
亨利早就在其他地方看到了公告,有过之前原始之森外的经历,也很快联想起一切。
他知道风霁影是继承人。
但那又如何?
安德罗伊亚位置偏远,四周群山围裹,这里的居民除去税收,根本不关心其他消息。有安德烈的帮忙,只要他想,就能当这里的地头蛇。
现在,亨利疑心大放,为避免风霁影又像雨夜一样“武力诏安”,他决定就算饿死,渴死,死这里,也绝不从房间里出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
往常来汇报消息的人嘴里忽然叼了张香味馥郁的菜饼,形状像摊开的史莱姆卷,上面涂着一些常见的酱汁和香料。
房间里瞬间弥漫起饼香。
亨利莫名滚了滚喉咙。
“你哪里来的食物?”
“哦,俺奶从芙尔特家的听讲会带回来的。”
“?”
年轻人咬了一口,汁水四溢,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道,“这样的,老大。”
“俺奶说要把自己放柜底的钱拿去给村里修路,还有开办特色餐饮业,虽然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但是俺奶估计被对面招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