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受不了了！”
玛格丽特——望月小队的勇者，将房门摔向框柱。
神官吓得抖了一下，倒着打开书本，露出沉浸于文字的表情；骑士攥紧抹布，将擦得锃亮的巨剑倚在床边。
“以前还有点儿用，现在就是白痴！蠢货！学龄前儿童！”
玛格丽特续语，咬住大拇指的指甲盖，像一只焦躁的小熊，依次走过旅馆房间的四个角落。
“魔法用不了！记忆没有了！还要像个白痴一样问最基础的问题：我们在什么国家、什么大陆、为什么要进入地下城——”
“行了行了。”莉莉安眯着眼睛，用小指指尖搔挠耳背，“稍微问一点儿就闹脾气，忘记我因为谁失忆了？”
神官悄悄看一眼莉莉安，随即向站在油灯侧边的玛格丽特投去视线。
她的脸庞散布着由火光形成的阴影，好似洒向水面的油墨，荡漾着铺展过去。
过了一会儿，玛格丽特再度启齿：
“我作为勇者冲上去杀怪有问题？凭什么要留在原地保护你？念咒的时候没注意身后的怪物，还能赖上我？真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错，莉莉安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样说并非完全准确。
经常看穿越小说的人都知道，灵魂穿越会融合宿主的记忆，帮助新灵魂快速适应现状。
莉莉安的情况不尽相同：穿越过来的前几天，脑子里没有关于莉莉安·莫妮卡娅的记忆。
就像是古希腊哲学家提出的终极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到哪里去。
直到今天，才算彻底恢复。
但似乎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这个队伍只有我，或者说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在尽职尽责地探索地下城——
不仅要背从宝箱里捡来的宝物和怪物掉落的魔素，还要为小队成员做饭、布置逃脱法阵，好让伟大的勇者大人能安全地深入更加危险的区域，赢得远超其他队伍的进度。
莉莉安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玛格丽特肩后的油灯，“面对失忆的人，就可以随便混淆事实？”
“再说一遍！我没有保护你的义务！我是负责杀敌的勇者！”
“我还是负责传送的术士呢，论重要性比你高多了。”
玛格丽特眯起眼睛，一丝下意识的抽搐从唇边斜着掠过：“没有我邀请你入队，你算什么？”
“把我留在身边，不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很善良吗？”
神官和骑士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换做以前，莉莉安早已向玛格丽特道歉，毕竟她的性格很软弱。
失去记忆，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
玛格丽特翕动鼻翼，露出可怕的、妖魔似的表情，“你什么都不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
“那你是什么？”
“勇者！”
莉莉安用肩膀靠住墙壁，语气带着陈述事实的冷漠：“听见其他小队在妖精神殿捞到了宝物，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怪我，还能自称勇者？”
“不是你失忆——”
“小神官用了三天将我唤醒，这段时间你却在买昂贵香料与衣服，现在把钱花完了，知道急了？”
沉默。
房间仿佛沉入深深的海底，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此时此刻的静寂有着不同的特质——充满滞重的压迫。
记得过去，我在哪里体验过类似的感情。
莉莉安翻动旧影集似的捋直记忆，想起来了：遭受上司批评时的沉默，现在角色互换，玛格丽特变成曾经的我。
“还是你施法太慢了！”玛格丽特伸出食指，一副习惯于对旁人颐指气使的语气，“再努力一些，会导致这个结果？就算我没有保护你，你也浪费了大家一个星期！”
“滚吧，到这时候还不愿意承认错误。”
“你骂我？”
“我还想抽你，可惜打不过。”
“莫妮卡娅！”玛格丽特将脚踩到床单上，“你再这样和我说话，信不信——”
“踢出小队。我知道。过去的一个星期，你已经反复威胁过我了：‘再问白痴问题就把你踢出去’或者‘快帮我拎东西，不然把你踢出去’。你是喜欢把踢出小队挂嘴边的麻烦女？”
“我随时可以把你踢掉！为什么还要等你？”
莉莉安默默回忆一会儿，说道：“因为你缺人拎东西。”
“是你作为术士，忘记了最基本的咒语、如何释放魔法、召唤自己的法杖！被我踢出去，就再也没机会攻略地下城了！”
“真这样就好了，我谢谢你。”
玛格丽特不爽地看着莉莉安，莉莉安强硬地回视过去。
这一幕不禁让莉莉安想起上个世界：
每隔两天就会被老板要求加班，耳边萦绕着过时的摇滚乐；
身上的白色衬衫皱巴巴的，浸透汗液；
电脑屏幕像蜂刺似的，使眼睛酸涩的痛起来……
老板笃定我不会辞职，事实确实如此。
现在不一样了，穿越的好处莫过于摆脱现代社会的重负。
与小队成员针锋相对，也不会有丝毫负担。
我不认识小队的任何一个人，与她们之间没有感情上的联系。
“行！如你所愿！”玛格丽特出声打断莉莉安的思绪，“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望月小队的一员！”
“还是不要闹得这么僵吧……”神官缓缓抬起眼睛，忽见玛格丽特瞥向自己，急忙将视线重新落于倒翻的书籍。
骑士披上大衣，无言地握住剑柄。
玛格丽特像推开窗户吸入新鲜空气般舒畅地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众望所归！”
“希望不是屈服于你的淫威。”莉莉安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退队登记单，展示在玛格丽特眼前，“在这之前我就有退队的打算了，这次算彻底撕破脸！”
骑士重新擦拭巨剑——金属与布料摩擦的声音，不由分说地刺入耳底；
一旁的神官凑近书籍，几乎将脸贴上去；
玛格丽特点动鞋尖，瞪着鬼火般的酒红色的眼睛。
“哦！差点儿忘了。”莉莉安打了个响指，刹那间，指尖迸发出一团火焰，“这一个星期，我掌握了部分魔法，之所以没说是在等你道歉。可惜，你的心思在衣服上面。”
“你绝对——”玛格丽特预言，“会后悔的！”
莉莉安将火焰汇聚于竖起的中指，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房间。
后来的后来，人们口耳相传这样一个故事：
她从南方来，出入地下城如入无人之境。
她拥有一头及肩的白色秀发，骑乘一辆古怪的两轮小车，吟诵无人能懂的咒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