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若有所思地目视玛格丽特离去，就像之前踏入大厅时那样，铠甲碰撞出怏怏不快的铿锵声。
某种程度上，她说得没错。
确实没有队伍会要我。
身为死灵术士混入勇者小队这件事，旅馆里常来常往的冒险家们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但这些家伙不会主动邀请自己加入——毕竟多一张嘴，就少一份收入。
更何况，他们没有玛格丽特那么强烈的展示欲。
于她而言，接纳死灵术士，就像擅长表演的主持人对着镜头向全世界宣示：
所谓勇者，就是连这种职业都能包容！
莉莉安拿起橡木杯，抿一口凉透的水。
喝罢，她的唇角微微上翘。
离队之后，风评很快就会变成死灵术士是连勇者也没辙的职业。
“在想什么？”来人坐到莉莉安旁边，语调偏高却不刺耳，宛如掠过头顶的鸟鸣。
莉莉安转头望去，她看起来很清秀，具体却又难以形容。
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描述给人清秀之感的女性。
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像绘制世界地图一样，将边边角角都精确标注出来？
“玛格丽特不让你和我说话？”女人继续提问，随即自顾自嘟囔一句：“还是那么强硬啊。”
“没。我退出望月小队了。”
“哦？！你失忆也是真的咯？”
“就这么一会儿，你们都知道了……”
女人小幅度挥舞手腕，作出签字的动作，“这里是公共场合，好多人看见玛格丽特签名了。”
看来还是有人阅读小队手册。
“你还记得我吗？”她继续问。
莉莉安摇晃脑袋。
她其实认识眼前的女人，她叫波莉娅·莱蒂西娅，约莫二十四岁，住在中城区东南角的蓝顶小屋。
她是奇迹小队的队长，专责地形探查，身边从不缺仰慕者。
比起卡在A级的玛格丽特，她在去年晋升成了S级冒险家。
“难怪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波莉娅拨弄着额角的浅蓝色碎发，浅浅笑了一下，“知道吗？你以前说话怯生生的，像个惹人疼的小可爱。”
“现在呢？”
“说话的方式、坐姿、眼神、气质全都变了。”
莉莉安沉默以对。
失忆的好处就在这里，因为人不可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从作息到习惯，从思维到生活方式，一切都与过去格格不入，会让认识的人感到熟悉而可怕。
正因如此，失忆才是唯一的解。
我不会对着脑袋里陌生的记忆敲骨吸髓地模仿，只为让别人觉得我还是原来的莉莉安·莫妮卡娅。
“突然找我有事吗？”莉莉安问。
波莉娅用沉静而又多少给人拘泥之感的语调说：“本来想问你地下城的事……”
“可以问。”
“在失忆之后？”
莉莉安将左手置于桌面敲出令人惬意的哒哒声，“我对地下城还是很好奇的。”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勇者大人没怎么和我说过。”
“呵呵，勇者大人……”波莉娅讪笑道，“要不是这张脸，我真以为你是别人。”
莉莉安静静等待下文。
波莉娅竖起食指卷绕着垂落耳边的蓝发，“对于妖精神殿深处的蜥蜴……你知道那里吧？”
“传走就好了。”
“什么？”
莉莉安蘸了点水，在桌上勾画，“神殿结构复杂但有很多死角，可以把蜥蜴们挤在一个地方。”
“继续说说。”
“蜥蜴的腹部很脆弱，只要在半空中布置一个坠落阵，正下方弄上地刺，就能让它们不断跌进同一个陷阱——既能一网打尽，又能持续产出魔素，就像刷怪笼。”
波莉娅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半想不想地问：“我记得你失忆了，对吧？”
“玛格丽特也在攻略这个地下城，我瞥见了她手上的地图。”
“然后你一眼就想到解决方法了。”
莉莉安谦虚地摇头。
“怎么不告诉她？”
“我忘记了大部分魔法，告诉她这个方法需要一个法阵，肯定会骂我的。”
波莉娅笑着把手心贴在脸颊上，使一双眼白微带青色的眼睛显得幽深而诱惑。
“梅丽莎真的——”她刻意称呼玛格丽特的姓氏，“浪费了一块宝物。”
“失忆的人对望月小队没帮助。”
“比我队伍里的贱人，好太多了。”
莉莉安礼貌地闭上嘴。
波莉娅像在烤火似的翻转着手心。
大约过去十五秒钟。
她淡然开口：“就是来镀金的大小姐。”
“哦，你失忆了，肯定不懂。”
波莉娅朝伊莎贝拉招招手，示意对方递来一杯啤酒。
等待啤酒送来的时间里，她接着说：“贵族老爷们通常会把自家的少爷或公主塞进实力较强的小队，让他们去混等级。毕竟遗迹就那么多，如果家里有一个高等级冒险家，就能获得优先进入的资格。”
“望月小队就没有。”
“想想玛格丽特的脾气，老爷们是想让自家小孩长见识，不是遭人使唤的。”
“嗯……”
波莉娅仰头猛灌一口啤酒，咳嗽着说：“我们小队三个人围着一个人转，就已经受不了了，你一个人拖三个人……为什么不在我的队伍里呢？”
“我进来估计和那位大小姐一样。”
“失忆和这个是两码事！”波莉娅按揉几下太阳穴，显然是酒精上头，“做饭、找旅馆、卖怪物素材，这些事全都是你在忙活，可到头来，你却得把钱交给梅丽莎，再等着她给你发钱。”
莉莉安看向波莉娅手中的酒杯，刚刚还满满一大杯，一口下去就剩两三厘米了。
“来我们队伍吧。”她喝光见底的酒水，“把那位大小姐从F级保护到B级已经够了。”
“我来也差不多。”
“记忆可以再找——”
“不是这个。”莉莉安摇头打断，“我也想回到F级重新升上去。”
“为什么？人们对低级死灵术士的歧视很严重的。”
“因为想从头来过。”
波莉娅沉默片刻，摊开手心示意莉莉安放上去：“也行，我再带你升上去。”
“这样就是新的大小姐了。”
“怎么会？你聪明能干多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A级冒险家徽章是靠玛格丽特得来的。”莉莉安一页一页翻阅着脑内陌生的记忆，“不应该重蹈覆辙。”
波莉娅安静下去。
莉莉安笑着挑眉：“我准备靠自己的实力升级。”
这很有RPG游戏的冒险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