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波莉娅长长地吁了口气。
两位抱着竖琴的吟游诗人走进大厅,在人们的示意下演奏歌曲,乐声细腻得如同叩击窗扇的风吟。
莉莉安半听不听地掏出口袋里的A级徽章,随手推到伊莎贝拉面前。
“你肯定听见刚刚的谈话了。”她续语,“可以的话,再帮我贴一份招募信息。”
伊莎贝拉鹦鹉学舌地重复波莉娅说过的话:“没有冒险家会要F级的死灵术士。”
“实在不行,一个人也可以。”
“不可以!”伊莎贝拉近乎本能地拒绝,“探索地下城必须组队!”
“那就组。”
“但没人会要低级死灵。”
莉莉安眯细眼睛,看伊莎贝拉的脸道:“你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只是不想你降低等级……”
说到这里,伊莎贝拉盯着天花板怔怔沉思;波莉娅在橡木杯的杯壁上划动手指;吟游诗人结束演奏,人群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死灵术士的生存环境真的很难。”她解释,“已经是稀有职业中的稀有职业了。”
莉莉安仍看着伊莎贝拉,说道:“我没有A级实力。”
“因为失忆?”
莉莉安维持人设似的点几下头。
实则与记忆无关。
归根结底,是我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这个世界的语言。
饮食风格、节日文化,生活方式……可以通过继承的记忆得知,但语言作为一项技能,需要长期反复练习。
只是将灵魂放入一副躯壳不可能做到。
并非鸡同鸭讲。
异世界的语言会在大脑的解构中转换成中文:无论书本上的文字、旁人嘴里说出的话,还是手写的字迹。
我说的母语在他们听来是异世界语,书写方块字在他们看来也是异世界文字。
反之亦然,他们的话语、字迹在我眼里就是中文。
其实到这里也能接受,毕竟方便交流。
可魔法偏偏要求精准。
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声调都必须准确无误。
看见的咒语全被中文谐音覆盖,最基础的发音都成问题,更谬论施展A级魔法。
“什么都要重新学,”莉莉安露出如同盲人在陌生环境中摸索道路一般的表情,“从F级升上去会很有成就感的。”
伊莎贝拉双手叉腰,前倾身体道:“找不到队友,可不能怪我没提醒!”
“三天就找到了。”
此后的十五天,莉莉安都在等待某人揭帖。
公告栏上的招募信息换了一轮又一轮;唯独她贴的那张纸,像顽固的污渍始终黏在原位。
夏日的气息愈发浓烈。
旅馆门前立着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枝叶如伞盖般舒展。
亮丽的阳光将树枝的剪影斑驳地印在玄关上。
没有风的时候,树叶岿然不动——影子像生来便固定于地面的痕迹。
高温裹挟着空气持续膨胀,与拇指大小的蚱蝉的嘶鸣搅在一起,将她的情绪闷在一场迟迟不肯坠地的雨中。
三天就找到了?
莉莉安自嘲地拍打自己的嘴,这都过去十五天了。
她起身来到公告栏前,从左至右地扫视上面的各类启事,无意间瞥见角落的组队信息。
她记得这张纸和自己的招募是同一天贴的,纸页末端画着一只抽象的小狗,风格恰似火柴人。
莉莉安揭下这则启事,压在伊莎贝拉眼前。
伊莎贝拉擦拭手里的酒杯,头也不抬地说:“见到了不要害怕。”
“竟然有比死灵术士更可怕的职业。”
“不是职业。”
“那是什么?”
“在这里不好说。”
莉莉安无语地望了伊莎贝拉好一会儿。
沉默作为极为自然之物,盘旋于两人头顶。
“哎呀呀!”伊莎贝拉忽然摆手,“去了就知道了!就在二楼的第三个房间。”
“不在大厅谈?”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莉莉安感觉继续问下去也是打哑谜,索性前往房间。
这时候,伊莎贝拉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千万不要害怕!”
……
莉莉安停在第三个房间前,敲门示意自己的到来,随后推开一条门缝。
她探头望去,与自己的房间不同。
墙板与四壁的衔接处露出裸露的圆木。
家具陈设略显破旧。
墙壁上挂着三幅动物画,与之前的小狗属于同一风格。
“打扰了。”
莉莉安一只脚踏入房间,窗户挂着厚布与白纱的双层窗帘,均用同色系缎带挽起,能通过缝隙窥见窗外的街景。
橡木地板泛着柔和的光,踩上去能听到令人惧怵的咯吱声。
地毯覆盖半个地板,尽管颜色褪去,毛管依旧坚挺。
“你好?”莉莉安询问。
没有回应。
话语像断掉的风筝,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踩地板的嘎吱声随之隐匿,仿佛被四周的寂静吞吸殆尽。
莉莉安想起伊莎贝拉的话,心脏猛烈地跳起来,摇撼着小小的身体。
但在确认房间没人后,她松了口气。
呼~~
自己吓自己。
莉莉安侧身开门,指尖忽然摸到某种类似布料的东西。
紧接着,她用余光瞥见一个带着兜帽的陌生身影。
明明房间里没人。
幻觉?
错视?
精神分裂?
没时间细想。
视觉神经就已经自主行动,将兜帽人的各个要素作为怪物?人类?照录不误。
几乎变成自动驾驶性的东西。
眼睛与大脑分流行动。
没有——通过视网膜将所见之物付诸程序的余裕。
莉莉安吓得瘫坐在地上。
兜帽人默默地看着,在认出对方手里攥着的组队信后,开口道:“这是你撕的?”
嗯?
莉莉安警觉地侧耳倾听。
这个人似乎有着能给蛋包饭施加好吃魔法的可爱嗓音!
“对。”莉莉安的情绪放松不少,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尘,“想和你组队。”
“知道我是谁吗?”
“不重要。”
兜帽人走到门前挡住莉莉安的去路,见怪不怪地说:“大部分人听见我的声音,和你是一样的反应,但在见到脸之后就变了。”
莉莉安沉默着,没敢说出一句承诺。
都那样说了还能保证什么?
思索至此,她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要把见面安排在房间里?
大厅明明更合适,也更安全。
除非……不想被别人看见。
莉莉安以注目水平线一般的视线望过去,对方穿着黑色的斗篷,连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
难道有皮肤病?
她蓦然想到体检时经过皮肤科看见的图片——
苍白的皮肤上布满暗红色的斑块。
图片下方标注着一行简短却令人不适的说明:银屑病,俗称牛皮癣。
“这就怕了?”兜帽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地好听,“你们人类……都是这幅德行。”
莉莉安不甘示弱地回应:“你不怕我就行。”
这一次轮到兜帽人沉默。
“因为我是——”莉莉安故意拖长语调,“死灵术士!”
兜帽人仿佛进食的水牛忽然间一动不动,甚至呼吸还是停止呼吸都无从确定,仅能通过颤动的手臂,知道她将刚刚的话听了进去。
“怕了?”
“哈!哈!”她吐出一口气,看起来刚刚真在屏住呼吸。“我怎么可能怕死灵术士!”
“真的嘛——”
莉莉安凑过去,对方像突遇地震的危楼,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那人双手抱头,蜷缩着蹲在地上,兜帽因为动作滑落,露出一对尖尖的、毛茸茸的小耳朵。
莉莉安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视线。
王德发!
这……这是一只兽耳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