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莉娅手持火把走在前面，焰光在石壁上拉出斜长的人影。
蜥蜴沿着墙壁极速爬行，深绿色的鳞片在火光中骤然一亮，旋即隐入更深的黑暗。
察觉到它们的存在，尖爪与墙面摩擦的声音开始向耳内扩散，在沉沉的死寂和温暖的焰光中不由分说地吃入神经。
玛格丽特瑟缩一下脖颈，捂住手臂翻卷的白肉，冷空气像小虫鬼鬼祟祟地钻进伤口。
骑士与神官相互搀扶，艰难地走在最后。
脚下一片狼藉，眼之所及尽是血乎乎、湿漉漉的尸体。
蜥蜴的唾液从墙壁上滴落，砸在众人的肩头、发梢、甚至脸上。
四人忍着唾液的腥味，继续前行。
黑暗愈发幽邃。
她们紧盯波莉娜手持的火把。
火把照亮的，不过是空间小得可怜的一部分。
可在此时，却是唯一的、真实的存在。
“哟！我可爱的队友们！”
波莉娅晃动火把，火焰在她手上不规则跳跃。
亮起的焰光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幽暗的空间中激起一圈圈荡漾的光线。
“不要这么大声！”矮人竖起食指贴上嘴唇，“干扰了吸引蜥蜴的频率，我们都要玩儿完！”
“好嘛好嘛。”
波莉娅撅起下唇，将火把丢进队员们围坐的火堆，白烟像缆绳般直挺挺飘上天空。
玛格丽特不作声地打量眼前白白净净的奇迹小队成员。
除去必然沾上泥土的鞋底，他们身上找不到半点污渍。
甚至还有人在吃东西，弄出小老鼠啃食薄饼一般的清脆动静。
这种感觉，就像组队参观名胜古迹，而非随时丧命的地下遗迹。
拼死拼活与另一边的岁月静好，让她非常不爽。
在他们身后，蜥蜴从半空中一只接着一只掉进旋转的镰刀中，瞬间被撕成碎块。
炸裂的躯体尚未落地，又被旁边的魔法阵吸走，再从另一端涌出，变成一颗颗幽蓝色的菱形水晶。
玛格丽特呆呆地停住脚步，“这都是……你们做的？”
“都说是莉莉安了。”波莉娅拍拍自己左边的空位，“过来坐。”
骑士与神官不约而同地走过去。
玛格丽特上前两步，在见到熟悉的面孔时停住：“你的队伍居然也混进了这种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投向正在收集魔素的大小姐。
她察觉到众人的注视，露出一个略显局促的笑容。
她的父亲与玛格丽特的父亲有过商业上的往来，两家的孩子因此见过几面。
玛格丽特向来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曾不加掩饰地讽刺过：
“我能凭自己的剑术成为勇者，而你……不过是受到父辈荫蔽的花朵，别想着巴结我！”
可现在呢？
情况似乎逆转了。
玛格丽特满身泥污，面容憔悴，金色长发乱如蓬草，被蜥蜴的血液染成暗红。
而那位大小姐——塞拉菲娜，依旧干净漂亮，裙摆整齐，黑发一丝不乱，仿佛世间的危险因为她的美丽绕道行走。
“不能这么说。”波莉娅掏出水壶猛灌一口，“塞拉菲娜好歹还是我的队友。”
玛格丽特看着蹲在地上的塞拉菲娜。
她的身形修长，既不失美感又不会过分张扬。
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下，浮起一层橘黄的光。
黑色的直发从耳后泻下，勾勒出侧脸的轮廓——她正安静、专注地拾魔素。
想来真是荒谬。
曾被讥讽为花朵的贵族小姐，如今竟能亲眼目睹她的狼狈。
“给你。”
塞拉菲娜装满一袋魔素递到玛格丽特面前。
玛格丽特看着对方微微扬起的嘴唇。
那是种近乎克制的得意，仿佛在享用一只肥美的螃蟹。
如字面所示。
她姿势得体地剥开不存在的蟹壳，将里面的蟹黄吃进嘴里，透过味蕾品尝讽刺带来的快意。
玛格丽特一巴掌打落布袋，血液顺着破损的臂铠飞出去，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成色绝佳的魔素掉在地上，同旁边的劣质晶体混在一起，“我和你这种只会坐享其成的贵族有本质上的区别，竟然还能嘲讽我？！”
波莉娅吹出一口气，掀起遮住眼睛的浅蓝色刘海，“这是你吸引蜥蜴的报酬，想到哪里去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的队伍里有这种人！”
“哪种人？”
“就是……不靠自己的实力却能升级的人！”
“给了好多钱。”波莉娅耸肩。
“呵，我要走了。”玛格丽特望向坐在火堆边的两名队员，“你们呢？”
骑士低着头。
神官则像没有听见，静静地用树枝拨弄火焰。
“可以休息一会儿，你的队友也累了。”波莉娅喝一口装在水壶里的酒，“而且我还没给她们装魔素呢，钱不要了？”
“我不会和坐享其成的人待在一起。”
“照你的说法，我们都是。”
玛格丽特欣然接受：“没错，你们只是布置了一个陷阱。”
“其实也不需要你吸引蜥蜴，这是给你台阶下，难不成要说是因为你的鲁莽导致被包围？”
“我能杀出去。”
“手臂不痛了。”波莉娅站起身。
奇迹小队的人开始咳嗽，矮人甚至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但她只是伸出食指，大凡能思考的生物都在这个动作中安静下去。
“这是因为——”玛格丽特斜视神官与骑士，“我的队友放弃了。”
“你们的实力从来就不匹配，而你打起来又不管队友死活，她们只能放弃！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没有莉莉安的传送魔法帮你们脱离险境，你们就会死在地下城！”
“我走了。”玛格丽特看向静坐不动的两名队友，“你们领了报酬就跟上来。”
波莉娅像蜡油似的瘫坐在地上。
玛格丽特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火堆燃烧的光芒在她们之间划出一条界限；一边是残存的温暖，一边是未知的深渊。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矮人摸着唇边浓密的胡须，“你和梅丽莎之间有过节？”
塞拉菲娜如实回答：“她讽刺过我，所以看见她现在的样子，我还挺开心。”
波莉娅猛灌一口酒，擦去嘴唇的水渍：
“瞧不起坐吃山空的贵族，又看不上混吃等死的平民……让他们看见狼狈的模样，当然会发火。”
矮人听完默默问出一个问题：“什么程度算混吃等死？”
“没有上进心。”波莉娅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她看不上的人之一，你们是其二其三其四……”
“是我轻敌了。”骑士将链锤丢向黑暗，“应该背上大剑。”
波莉娅默默注视一会儿挑选魔素的塞拉菲娜，随后说:“能说服自己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