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玛格丽特前往妖精神殿，莉莉安租了一辆马车，驶向距离旅馆大约三公里的小型遗迹。
她看着向四方形窗框后退去的房屋，心里有股强烈的悸动。
这种情绪恐怕只有自己能懂。
前半生的时间都花在游戏和考试上，有些忙碌但还不错。
毕业进入公司，却像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病人，日复一日地面对电脑屏幕。
没有远大的理想，钱也存不住。
打开小时候的游戏账号也不知道做什么，只是用零碎的时间看看小说。
结果异世界竟然是真的。
在这里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有着雀斑的伊莎贝拉、浑身傲气的玛格丽特、笑嘻嘻喝酒的波莉娅……
她低头看着躺在腿上的露娜，那女孩像小孩似的啃着自己的手指。
如同偶然路过一家猫咖，心血来潮地从橱窗玻璃的小缝中伸进指尖，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马上扑过来咬指头。
莉莉安感受着指尖的瘙痒，说：“你不怕我了。”
“因为是同伴。不能怕同伴。”
“但我有一个星期没洗澡，味道恐怕酸唧唧的。”
露娜咀嚼着手指含糊不清地说：“就是一条挂在树上晒干的鱼。”
“听起来你还蛮喜欢。”
“其实臭臭的。”
莉莉安无言抽出手指，在露娜的兜帽上擦拭，后者毫无察觉地观赏窗外的风景。
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弯折的青草在风中层层翻涌。
阳光如丝如绒地照下来，在叶上反射出钝钝的绿色。
莉莉安在马车内结账。
露娜先一步下到地上，顺手将兜帽拉过头顶。
“这个时候……”莉莉安目送马车离开，从背包里掏出一顶巫师帽，“需要这个！”
“这是什么？”
“特意裁制的装备。”
莉莉安将尖顶帽子戴在头上，灰扑扑的颜色与身穿的长袍浑然一体，看起来就像从深林中走出的隐士。
她在露娜面前转了个圈，问道：“像不像住在山上的高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尖尖的帽子。”
“那我问你。”
露娜敛神屏息地站在草地上，兜帽之下的眼睛略略闪出思索的光，似乎真的在等莉莉安提问。
莉莉安噗嗤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寻找遗迹。
“啊！你耍我！”露娜反应过来，急急追上去。
晴朗的天空。
白云悬在头顶，像是被钉死在画布上的羽毛，纹丝不动。
草原向四面八方延展，翻滚出密密层层的草浪。
风从高处灌下，仿佛天空被人凿出一个豁口，对着人间狂吹不休。
“这里应该有哥布林。”露娜在莉莉安身后说，同时左右探头寻找绿皮的踪迹，“它们很喜欢在草原上挖洞。”
“真的假的。”
“你不知道？”
莉莉安摇头，之前跟着玛格丽特越级闯关，压根没见过哥布林。
露娜双手背在身后，款步姗姗地与她并肩：“是很低级的魔物。”
莉莉安却停下脚步，像是被油然而生的念头击中，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哥布林有雌性吗？没有我们就要回去了。”
“这么怕啊。”
“弄清楚哥布林在这个世界的定位之前，我不会靠近它们。”
露娜不满地嘟起嘴唇：“请说得再明白点。”
“就是……你告诉我有没有就行。”
“有的。”露娜点头进一步解释，“哥布林的雌性通常是首领，因为要负责繁衍后代。而雄性则外出寻找栖息地与食物——有时候它们会潜入村庄，偷走牲畜。”
“只是牛羊？”
“还能偷什么？”
“其他种族的……女人之类的？”
露娜终于明白莉莉安的担忧，一脸嫌弃地说：“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会吗？”
“当然不会！在它们眼里人类就和满脸烂肉的巨魔一样丑。”
莉莉安放心似的点了下头。
“居然会往那种方面想……”露娜摆出一副冷冰冰的呆板表情，“真有你的，小变态！”
“啊哈哈。”莉莉安笑笑不作解释。
露娜默默行走一段距离，忽然玩心大起：“不过确实会杀人。”
“这个可以接受。”
“不害怕？”
莉莉安点头，说出相当富有哲理的话：“因为人被杀就会死。”
“真的嘛~~”露娜手指前方，“你看那边。”
眼前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废墟，远远望去，无法与印象中的地下城绑定到一起。
巨大的石柱早已风化剥落，空气中弥漫着坟墓似的、腐败的、石灰的气息。
三只哥布林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挖掘工具寻找什么。
它们脚边的泥土里，露出半截人类的头骨，骨的表面由日光长期照射变得十分干燥，泛起微微的黄色。
莉莉安无奈叹气：“地下城被埋起来了。”
“你居然一点不怕？那儿有颗人头诶！”
她遮住左眼，语气沉沉道：“死亡对于死灵术士来说，就和你吃小鱼干一样平常！这么说会不会太帅了？”
露娜并无兴致地撇嘴，闪现到一只哥布林背后，捏住它的脖颈压向地面——甚至没有响起骨骼断裂的声音。
另外两只哥布林专心致志地挖掘，丝毫没有察觉同伴死去。
莉莉安悄然目睹这一幕。
想起前世看过的某本杂志的介绍：猫科动物是天生的猎手。
“你来。”露娜无声回到莉莉安身边，“用魔法弄死另外两只。”
莉莉安摩挲嘴唇，支支吾吾地说：“之前组队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了……我其实没办法使用魔法……咒语倒是记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不该如此说话。
露娜的眼神如同被骗走钱财一般冷下去，但还是勉强露出微笑。
由于懒得把约四分之一的微笑退回去，索性像个句号留在唇边。
草原辽阔无垠，仿佛能听见小虫子钻入泥土的声音。
莉莉安祈祷似的交叉双手，语调不时上下抖动：“真的非常抱歉……只顾着你的可爱忘记了这件事……”
“那你念一个咒语试试。”
“现在？”
“快点！”
莉莉安抓住漂浮于脑际的咒语，搭积木般将它们拼到一起，指尖随即腾起一团红色的火焰。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小小的很可爱吧？”
“我也可以把你打得小小的！”
“对不起……”
露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体内的废气一股脑儿地排出去：“你的法杖呢？”
“我买了一根。”
“哈？！”
莉莉安眼神飘忽地说：“原来那个召不出来。”
露娜倏然沉默。
“再！再试一次！这次用法杖！”
莉莉安举起法杖，无懈可击的沉寂如同笨重的巨石压在头顶。
她闭上眼睛，将各种各样的杂念逐出脑际。
思绪的每一道空隙都结上一层厚得足以站立白熊的冰。
“就是这个！”
莉莉安睁开眼，惊喜地看着法杖顶端燃烧的火焰。
露娜不明所以地皱眉：“为什么不是发射出去？”
是哦。
她后知后觉地扬起脸，我明明在默念火球术的咒语，结果却变成武器附魔……
露娜喟叹一声，徒然老了好几岁。
“别急！还有这个！”莉莉安挥舞手中的法杖，耍一套从电视上学来的花哨棍法。
“我一拳就能给你脑袋开瓢，还想近战！”
“好嘛……”
挖掘的哥布林发现死亡的同伴，伸头探脑地寻找敌人，最终看向不远处的火焰。
“嘎——嘎！”
它们尖锐地叫两声，十几只哥布林同时从地底爬出来，齐刷刷冒出脑袋。
露娜挽起袖口，露出修长而异态的双手。
手指骨节分明，如同在漫长的岁月中由野兽蜕成人型，却仍保留着原始本能的丛林猎手。
指甲经过精心且耗时地打磨，呈现完美无缺的尖度。
“你留在这里练习。”她说完走向哥布林。
莉莉安攥着像路灯一样亮晃晃的法杖，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未能顺利成句，仿佛言语所能承载的意义在此抵达边境。
没想到初次冒险，我就像个废物一样，需要人保护！
想着想着，她的小腿传来微微的瘙痒感，可能是草尖拂过肌肤的痒。
但当她抬脚时，某个东西用不容忽视的力量将她往下拽。
“咦——啊啊啊！”莉莉安抬手给匍匐的哥布林一记闷棍。
对方的身体立刻烧起火焰，飘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莉莉安不可思议地看着法杖，遭遇嫌弃碎裂的信心，此刻一点点拼回原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腔热血。
小的时候，她疯魔般痴迷特摄剧。
假面骑士的武器、玩具店里的变身腰带、一根光滑的木棍、一段激昂的音乐……
她都将其视作通往英雄之路的阶梯，长大却成为失去归宿的无谓之物的堆砌。
那个什么随着年龄在她的心中挣扎过两三天，而后向黑暗遁去……
继续。
她的心脏长出一排细小的孔洞。
但在来到异世界的今天，洞里飘出漫画书上对话泡泡圈那样的白烟：
如果轻轻一碰，就能让这些绿皮烧起来。
还有什么理由躲在别人身后？
这可是我的第一次！
必须留下足够深刻的回忆，哪怕白发苍苍也能笑着说：哥布林是我冒险的起点！
“咿呀！”莉莉安怪叫着给自己打气，法杖在手中舞出极快的棍花，“开打开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