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微微张口，哈欠还没有完全打出来，困倦便如潮水漫上脑际。
她趴在莉莉安胸前，强撑着睡意问：“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谁？”
“奇迹小队的队长。”
“听上去很厉害。”
莉莉安不置可否地说：“S级冒险家。”
“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露娜抖抖耳朵，像摇曳的蒿草无意间扫过莉莉安的下颌。
“以前认识。”莉莉安决定维持人设，“因为我失忆了，是她主动和我说话。”
“怪不得。”
“什么？”
露娜一声没吭，摇摇头。
如此缄默地度过一段时间，莉莉安察觉自己的感知明显钝化，如同依靠细胞分裂延续生命的原始生物，只存在于此刻，不前瞻，不后顾。
“你无法正常使用魔法的事，是失忆造成的。”露娜的声音从呼吸间溜出来，“不过说了就无法组队了。”
“这——怎么说呢，不好说。”
“我肯定不会同意的。”
莉莉安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等待露娜继续下文。
“当你告诉我，不能使用魔法的时候……”她把食指放在莉莉安的锁骨上，“我很想把你丢在那儿，但想起了伊莎贝拉小姐的话……”
“公会将死追不休。”
露娜点头说：“还好没有。”
“谢谢。”
“不过更多是见识到了另一种魔法……抚摸，是这样念的？”
“附魔。”莉莉安纠正。
“我遇见过的术士，都是把魔法打出去。”
露娜从被褥里探出脑袋，瞟向倚靠墙壁的法杖，“如果不释放，法杖就会被召唤的魔法弄坏。”
“所以当我看见你挥法杖……就很生气。不能使用魔法啊、还在乱敲啦，各种恼火的情绪。”
“结果你没弄坏法杖，还挡下了哥布林丢来的石头。”
莉莉安尴尬地笑道：“那时候有些上头。”
“国王的宫殿里肯定有不会被弄坏的法杖。”露娜悄声言语，“但你随便买一根就做到了。”
“或许吧。”
“你以前肯定很厉害，尖尖帽子、奇怪的魔法，还认识S级冒险家……像是从哪个遥远地方来的。”
莉莉安一面听，一面也想打听露娜的过去。
从哪里来？
家里还有谁？
你的冒险家等级是D级，以前有过队友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跃上舌尖，只差临门一脚——
张开嘴唇，让空气穿过喉咙，振动声带，想法就会变成声音，落入对方的耳朵。
终究还是作罢。
要是反过来期待我的过去如何作答。
在听见对方侃侃而谈之后，答道我失忆了，问的问题一概不知不晓？
但我根本没有失忆。
“这样是不是不好？”
露娜的声音突兀地插入鼓膜，像是从兔子洞钻过来的。
上一句还在讲宫殿里的法杖，这一句就毫无衔接地跳到另一边。
显然漏听了什么。
莉莉安用手抹一把脸，轻声道歉：“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
“我想说……从头开始吧。”露娜一字一句地重复说过的话，“你会召唤骷髅吗？”
“不会，我答应过你。”
“这样是不是不好？”
莉莉安对这番说辞感到费解。
露娜像教小孩识字一般慢慢解释：“每个术士有相关的职业技能，不用的话就只剩下最基础的魔法。”
“也行啊。”
“但实力会大打折扣！”
“现在就想那么远了……我只会拿法杖乱打。”
“总不能永远失忆吧？我还想知道你的过去呢。”露娜贴着莉莉安的胸脯，声音由此振进体内，“当然不能让你一直用基础魔法。”
“其实也没关系。”
“那你真是太奇怪了！”
莉莉安忽然语气认真地描述一场战斗：“想想看，我和敌人打得昏天黑地，谁都占不到便宜……就在这时，敌人的同伙从背后割开了我的喉咙。”
她说着，食指划过露娜的脖颈。
露娜的身体不自觉颤抖一下，仿佛那一刀真的落在自己身上。
“鲜血喷涌而出。”
莉莉安继续回忆不存在的感觉，喃喃道：“热的，黏糊糊的……我倒在地上，视线模糊，瞳孔涣散。他站在那儿，看着我以为自己赢了。”
“而！这！个！时！候！”
露娜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音吓得出现应激反应，尾巴和耳朵上的绒毛瞬间炸开。
莉莉安没有因此停下，眼神闪过兴奋的光：
“死灵术士的技能发动！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任何伤口！”
讲完。
房间仿佛还留着战斗的余韵。
没人说话。
呼吸一声一声响起。
“怎么样？”莉莉安颇为得意地问，“把这个当作底牌不赖吧？”
露娜用动作代替回答，一把掐住她的大腿。
不是玩笑般的轻捏，而是带着情绪，能够拧出淤青的力道。
她要把刚刚被吓得停住的心跳、炸开的绒毛，还有自己也被割喉的想象，全都一股脑儿地还回去。
“吼那么大声干嘛？！”
莉莉安高声痛呼，在床上翻滚挣扎：“错啦错啦——要被掐成茄子啦！”
房间的右侧墙壁忽然传来三声重重的敲击。
甚至把挂起的抽象画震到地上。
紧接着是一句带着怒意的咒骂：“大晚上鬼嚎什么？！睡不睡觉？！”
莉莉安趴在床上揉腿，露娜松手抚平炸开的绒毛。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齐声笑起来。
露娜重新蜷缩在莉莉安身边，耳朵贴着她的肩膀，尾巴自然缠上她的手臂，一副什么都没发生也没做过的模样。
她小声说：“死灵术士不会死啊……”
莉莉安一边揉大腿一边回答：“这是想象。”
露娜却没有将‘想象’放在心上，期待地抖抖耳朵，“那你可以陪我好久好久，虽然不像矮人精灵那么长寿。”
“难道有两百年？”
“没有没有，四十岁就行！”
莉莉安抓抓头，愣神道：“这么短？”
“最长寿的兽人奶奶可是活过了三十五岁！”
“哈。哈。”
“我要打破这个记录，不过死灵术士不会死——”露娜望着莉莉安，眼神里似有一缕剪下来的月光，“这样的话！我老到走不动了，你还和现在一样！”
“哎呀，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睡吧。”
“嗯。晚安。”
莉莉安回一句晚安，翻身背对露娜躺下。
不明白为什么兽人最长寿的只有三十五岁。
虽然自然界里，狼、猫、狐狸这些生物，活不过人类寿命的四分之一。
化为人形，寿命却也只是略微延长一点点。
“四十岁吗……”
莉莉安盯着黑漆漆的墙壁，听着露娜的呼噜声。
睡意姗姗而至。
